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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

  •   学术会议那场席卷一切的风暴结束一周后,大学校园表面上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节奏。银杏叶依旧按照时令缓慢变黄、飘落,学生们抱着书本匆匆穿行于教学楼之间,实验室的灯光依然亮至深夜。然而,那些敏锐的眼睛不难发现,细微而深刻的变化正在这片学术沃土上悄然发生:公告栏上,除了往常的讲座通知和社团活动,新贴上了关于“认知多样性与创造力”系列讲座的海报,主讲人名单里赫然列着顾时韫和林夕的名字;课堂里,教授们在探讨学术伦理或创作理论时,总会不自觉地引用他们作为坚持真理、对抗不公的当代范例;甚至连校园咖啡馆那个总是带着腼腆笑容的年轻店主,也特意在菜单上增添了一种名叫“记忆拿铁”的新饮品——据说,那是根据林夕某次偶然提及的、她最偏爱的咖啡与奶泡比例,以及加入少许独特香草糖浆的口味调配而成的。

      在这个秋高气爽、平静异常的周五下午,顾时韫和林夕并肩走在那条他们走过无数次的、通往实验温室的红砖小径上。午后的秋阳呈现出一种醇厚的蜜色,为古老的校舍、摇曳的树梢以及他们周身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柔和的金边。脚下,干枯的银杏叶片堆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如同大自然最轻柔的私语。

      “赵主任早上联系我,希望我们下周一能抽空去见一见研究中心筹建办公室派来的设计团队。”顾时韫开口说道,声音平稳,但与他相处日久的林夕,依然从中捕捉到了一丝难得一见的、对未来的期待。那个由学校新批准设立的“特殊认知能力与创造力开发研究中心”,正从一纸批文,逐步走向现实。

      林夕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别在风衣领口的那枚树叶胸针,深色金属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我昨晚……确实有些灵感,随手画了些草图。”她轻声回应,带着一点分享创作雏形时惯有的羞涩,“是关于如何设计一个能包容、甚至激发不同认知风格研究者灵感的开放式工作空间。比如,为需要绝对安静思考的人设置隔音舱,也为偏好视觉刺激的人准备可以随意涂鸦的玻璃墙,还有……”

      这是他们从那次惊心动魄的学术会议归来后,真正意义上首次拥有的、不受打扰的独处时光。过去的一周,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各种官方与非官方的会议、媒体的深度采访、同行发起的庆祝小聚……几乎填满了每一个时间的缝隙。以至于像此刻这样,能够无所事事地并肩散步,奢侈地感受秋日阳光与落叶声,都变成了一种需要刻意争取的享受。

      温室那扇厚重的、漆成墨绿色的木门被顾时韫轻轻推开,发出熟悉的、轻微的吱呀声。刹那间,那股独属于此地的、复杂而令人心安的气息扑面而来——湿润的泥土腥气、茂密植物进行光合作用后释放出的清新氧气、数百种花卉与叶片混合而成的、层次丰富的芬芳,还有那恒定的、略高于外界的温暖温度。数百种形态各异的植物在巨大的玻璃穹顶之下静静地呼吸、生长,它们构成了一个自成体系、与外面那个喧嚣世界截然不同的宁静小天地。在这里,时间仿佛遵从着另一套更古老、更从容的法则在流淌,它只与阳光、水分和生命本身的节奏相关,外界的纷扰与赞誉,都无法干扰其分毫。

      顾时韫一进入温室,便如同回到领地的君王,习惯性地径直走向角落一个恒温控制柜前,仔细检查了一下仪表盘上的数据,然后才转向一株他新近投入心血的、尚未命名的杂交兰花,俯身细致地观察它的叶片色泽与根系状况。林夕则在一排茂盛的、如同绿色瀑布般垂落的蕨类植物前停下了脚步,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些精致如羽毛、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叶片轮廓。她的超忆症,让她的大脑如同一个永不磨损的档案库,清晰地记得每一株植物被移入这间温室时的具体日期、当时的形态大小,甚至记得它们每一次抽发新芽、舒展叶片、乃至偶尔遭遇病虫害时,顾时韫眉头微蹙、悉心照料的全过程。

      “它开花了。”顾时韫的声音从温室最深、最静谧的那个角落传来,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如同父亲看到孩子迈出第一步般的喜悦。

      林夕循着声音,踏着脚下柔软湿润的泥土地面,穿过几排高大的观叶植物,走向那个被特意布置得更加荫蔽、湿度也更高的角落。在那里,一株姿态极其优雅的兰花,正悄然绽放。它的花瓣是那种毫无杂质的、近乎圣洁的纯白,薄得如同上好的蝉翼,在透过层层玻璃过滤后、变得异常柔和的阳光下,几乎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仿佛是用月光和晨露雕琢而成的艺术品。

      “这是……”林夕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丝微弱的气流都会惊扰了这份极致的美。她当然记得这株兰花。她记得顾时韫为了获取它的原始亲本,如何不厌其烦地与国内外多个植物园沟通协商;记得他为了模拟其原生境地的微小气候差异,如何反复调试温控和加湿系统,记录下密密麻麻的数据;更记得无数个深夜,他独自守在温室里,就着工作台那盏旧台灯昏黄的光线,观察记录它生长状态时,那专注到仿佛与世界隔绝的侧脸轮廓。

      “恒忆兰,”顾时韫轻声说出了他们私下里为它起的名字,这个名字蕴含着“永恒的记忆”之意,也暗合了林夕的能力与他们的项目,“比我们预期的最佳开花模型,整整提前了两个月。”

      他转过身,面向林夕,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反射着温润的光,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温柔,仿佛此刻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与这株花:“就像生命中某些重要的事情,某些重要的人,他们的到来,也总是比我们任何理性的预期,来得更早,更出乎意料,却也……更恰到好处。”

      温室里陷入了一片丰盈的静默。只有植物叶片在进行蒸腾作用时发出的、几乎不可闻的细微声响,以及远处自动喷雾系统偶尔启动时那极其轻柔的“嘶嘶”声。在这一周被各种声音包围、几乎令人窒息的喧嚣过后,这种深入骨髓的静谧,本身就具有一种强大的、洗涤心灵的治愈力量。

      林夕在那张摆放在温室中央、木质已泛出深色油光的旧工作台前坐下,手指轻轻拂过台面上积攒的一层薄薄灰尘。上面还散落着几页会议前她留下的研究笔记和灵感碎片。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改变了一切走向的学术会议现场。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去想,”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寻求确认,“如果……我没有这所谓的超忆症,只是一个最普通的、记忆力甚至可能比常人稍差的编剧,我是否……还有任何可能,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去对抗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

      顾时韫在她对面的那张旧木凳上坐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布满划痕的木质台面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一个近乎本能的习惯性动作。“同理,”他回应道,目光坦诚,“如果我没有这麻烦的脸盲症,从未体验过因为无法识别面孔而带来的误解、尴尬与社交上的重重障碍,我可能……也永远无法真正地、设身处地地理解你,以及许多像你一样,因‘不同’而承受额外压力的个体,内心深处的痛苦与挣扎。”

      这番坦诚的剖白,让他们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那些曾经被他们自己都视为缺陷、努力想要隐藏或克服的特质,如今,却成了连接彼此灵魂最坚实、最独特的桥梁,成了他们理解这个世界另一个维度的特殊窗口。

      “陈锋的案子,下个月就要正式开庭审理了。”顾时韫提及这个消息时,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地方检察院的检察官昨天联系了我,他们希望……我们能够作为关键证人出庭作证。”

      林夕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顾时韫的肩头,望向温室顶部那片被分割成无数几何形状的、渐渐染上暮色的天空。几片稀薄的云彩正以一种近乎凝滞的速度缓缓飘过。她的超忆症能够像播放高清影片一样,精确无误地复述出陈锋说过的每一句充满算计的谎言、他布下的每一个恶毒陷阱的细节、以及他背叛时那冰冷刺骨的眼神。但是,出庭作证,意味着她必须站在庄严却冰冷的法庭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再次撕开那些刚刚开始结痂的伤口,将最不堪的过往赤裸裸地呈现出来。

      “我们……真的需要去吗?”她问,声音轻得几乎如同耳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需要。”顾时韫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我们已经向警方和检方提供了我们掌握的所有书面、音频及物证。证据链完整而清晰。剩下的,是法律程序自身需要去完成的工作。”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我们都明白,是时候彻底告别过去,专注地向前看了。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拉回那片阴影之中,让它持续消耗我们的心力。”

      这个干脆而有力的回答,让林夕一直微微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下来,感到一种巨大的释然。是的,向前看。他们的目光,他们的生命,都应该投向那片充满无限可能性的未来,而不是永远被困在由背叛与伤害构筑的过去牢笼里。

      夕阳在不知不觉中已大幅西斜,透过温室玻璃涌入的光线逐渐失去了午后的锐利,变得愈发柔和、浓郁,如同融化了的金色蜂蜜,缓缓流淌在每一片叶片、每一寸土地上。顾时韫起身,去逐一检查并手动微调几个区域的自动灌溉系统参数,这是他雷打不动的每日功课。林夕则开始自然地整理起工作台上那些略显凌乱的资料,将散落的纸张归拢,将几本翻开的参考书放回原位。这种日常的、近乎本能的默契协作,远比任何隆重的庆典或热烈的赞美,都更能让他们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安稳与妥帖。

      “对了,小悠和周浩约我们晚上一起吃饭,说是要补上一次正式的庆祝。”林夕想起早上收到的信息,抬头对正在检查湿度传感器的顾时韫说道,“地点还是老地方,那家你认可的、环境相对安静的私房菜馆。”

      顾时韫点了点头,表示知晓。随即,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动作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略带困扰的神情——这种神情,林夕在他需要面对陌生社交场合时,经常会看到。

      “那么……林夕,”他转向她,语气变得有些郑重,甚至带点小心翼翼的请求意味,“我可能需要……再次借助你的‘超级内存’了。”

      他拿出手机,解锁屏幕,调出一张小悠刚刚发来的合影预览图,照片上是几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小悠在信息里提到,今晚的聚会,除了我们四个,可能还会有几位她和周浩共同的朋友,算是介绍新朋友认识。”他将手机递向林夕,“你能……像往常一样,帮我记住他们的一些关键外貌特征吗?以免我到时候……闹出不必要的尴尬。”

      林夕接过那只还带着他掌心温度的手机,心头瞬间被一阵汹涌的暖流所包裹。这早已不是顾时韫第一次如此坦然地向她求助了。然而,每一次,当他这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并将如此重要的“识别”任务交付给她时,都让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他深深地需要着、毫无保留地信任着。这种被需要、被信任的感觉,远比任何情话都更让她心动。

      “当然。”她收敛心神,将目光聚焦在手机屏幕上,开始以她那种特有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力进行分析,同时用清晰而平稳的语调描述起来:“站在小悠左边、搂着她肩膀的短发女孩,是小悠的表妹,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她最显著的特征是左耳耳廓上,从上至下依次穿了三个非常小巧的银色耳环。站在周浩右侧、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那位男生,是周浩在篮球俱乐部认识的好友,职业是建筑师。他的特征是右边眉骨上方,有一道约两厘米长的、淡淡的白色疤痕,应该是旧伤。另外一位穿着浅蓝色毛衣、戴黑框眼镜的女生,是……”

      她仔细地、一个个地描述着照片中每一位新面孔的独特标识,而顾时韫则如同聆听最重要的学术报告一般,身体微微前倾,认真专注地聆听着,偶尔还会轻轻点头,嘴唇微动,似乎在默记那些关键特征。

      解说完毕,林夕将手机递还给他。顾时韫接过,轻声而真诚地道了谢,然后,他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镜片,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语气变得异常柔和:“你知道的,林夕。即使没有这些具体的外貌描述,即使在最拥挤、最混乱的人群里……我也总能,认出你。”

      林夕的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是因为这枚胸针吗?它确实很显眼。”她指了指自己领口上那枚闪烁着暗光的树叶胸针。

      “不止是它。”顾时韫微微摇头,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尽管那目光可能无法像常人一样看清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却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全然的专注与深情,“你的存在本身,对我来说,就像一种独特的……能量信号,或者说,你改变了整个空间围绕着你所形成的‘场’。这种感觉很微妙,难以用现有的科学仪器量化,但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就像这株‘恒忆兰’,”他侧身,指了指那株在暮色中愈发显得莹白剔透的兰花,“即使我闭着眼睛,屏蔽掉所有视觉信息,仅仅依靠对空间温度、湿度流变的感知,以及那种……难以言喻的生命气息,我也能大致感知到它所在的方位。而你,比它要清晰、明确成千上万倍。”

      这番融合了科学敏感性与近乎诗意浪漫的描述,让林夕彻底怔住了,心头仿佛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激起一阵绵长而深邃的涟漪。她再一次意识到,在这位总是以理性、冷静甚至有些疏离面目示人的科学家内心深处,蕴藏着怎样一片不为人知的、敏感而丰饶的情感沃土。

      夕阳的最后余晖,挣扎着为温室内的万物勾勒出长长的、模糊的金色轮廓,他们两人的影子也被拉长,在高低错落的植物丛中静静地交错、重叠,仿佛某种无声的誓言。顾时韫走到那个老旧的工作台旁,蹲下身,打开了台面下方一个带锁的小抽屉——那是他存放最私密研究笔记和重要物品的地方。他从里面取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蓝色封皮的硬壳笔记本,熟练地翻到其中某一页,然后,将它郑重地递到了林夕面前。

      页面上,是他那一丝不苟、工整清晰得如同印刷体般的手写笔迹。上面分门别类地记录着大量与林夕相关的、看似琐碎的生活细节与个人偏好:“咖啡需加双份奶泡,喜甜,但不耐过度甜腻,厌咸;体温偏低,格外怕冷,但相对耐热;陷入深度思考时,右手手指会无意识地转动任何触手可及的笔杆……”而在这一页最边缘的留白处,还有一行用更细的笔尖、仿佛带着些许犹豫写下的、不那么起眼的小字:“她是我的绝对坐标系,在我那模糊不清的世界里,为我定义出了唯一清晰的方向与意义。”

      林夕的目光凝固在那行小字上,感觉自己的眼眶瞬间不受控制地湿润了,视线变得一片模糊。对她而言,凭借超忆能力记住关于一个人的海量细节,几乎是如同呼吸般自然的事情。但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对于患有严重脸盲症的顾时韫而言,要去主动观察、努力记忆并最终内化另一个人的这么多特征,需要付出怎样超出常人数倍的精力和心血。这笔记本上的每一笔每一划,都是他沉默而笨拙,却也因此而显得无比珍贵的爱意。

      “我可能……穷尽一生,也无法像你记住我那样,巨细无遗地、精准地记住关于你的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细节,”顾时韫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坦然接受不完美的平静,“但是,林夕,我向你保证,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一种或许缓慢、笨拙,但绝对真诚、绝对持久的方式——让你成为我这个混沌世界里,最坚实、最清晰、最不可动摇的存在。”

      林夕伸出微微发颤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实验室里各种试剂和植物汁液混合气息的手。她的指尖,轻轻地、仿佛带着无限珍视地,抚过他掌心那些复杂而清晰的纹路。她的超忆症,让她能毫不费力地回忆起这双手的每一个细节:它们翻阅厚重学术专著时的轻柔与稳重,它们照料娇嫩植物幼苗时的专注与灵巧,它们在她感到寒冷或恐惧时,握住她手背所带来的、足以驱散一切阴霾的温暖与力量。

      “每个人,”她哽咽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都拥有属于自己独特的记忆方式。外在的形式,是次要的。真正重要的,永远是……记忆背后,所承载的那份情感的重量。”

      温室内的光线愈发柔和,最终彻底融入了黄昏的怀抱,仅凭几盏为了模拟月光而设置的、光线微弱的补光灯提供照明。夜幕,即将正式降临。他们确实该出发去赴朋友的约会了,但此刻,两人似乎都不愿意由自己来主动打破这片来之不易的、饱含着默契与深情的宁静。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个温室里,真正开始交谈的情景吗?”林夕望着在微弱光线下呈现出不同墨色剪影的植物群落,轻声问道。

      顾时韫点了点头,嘴角浮现出一抹回忆的浅笑:“记得。那时我误将一株蹄盖蕨归类到了鳞毛蕨科,而你,非常礼貌但又异常坚定地纠正了我的错误,并且准确地引证了那本《中国蕨类植物志》修订版中的具体页码和描述。那一刻,我脑子里在想:这个女孩,不仅拥有着惊人的记忆力,更难得的,是她拥有一种不盲从权威、敢于坚持自己所见事实的勇气。”

      “而你呢,”林夕接过他的话,眼中也漾起了温暖的笑意,“你在向我解释那两种蕨类植物在孢子囊群排列和叶脉结构上的微观区别时,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那种对自身领域知识的热爱与沉浸,那种分享时的纯粹与专注……即使我当时根本看不清你镜片后的眼睛具体是什么形状,看不清楚你鼻梁的确切弧度,但我能清晰地、无比强烈地感受到那种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名为‘热爱’的光芒。”

      他们相视而笑,过往的共同回忆,如同这温室里蓬勃生长的植物一般,在寂静中悄然滋长、枝繁叶茂。从最初的误解与隔阂,到逐渐的相知与欣赏;从小心翼翼的相互试探,到毫无保留的彼此扶持……这其中的每一步,都深深地铭刻在各自的记忆里——无论是以超忆症那如同精密刻录般的精确形态,还是以脸盲症那超越视觉、直抵心灵的独特情感印记。

      当最后一缕天光也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下,顾时韫拿起林夕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自然地、轻轻地为她披上肩头:“我们该走了,别让他们等太久。”

      他们并肩走出温室,重新踏入微带凉意的秋夜之中。校园里的路灯已然次第亮起,在沉沉的暮色里,连缀成一条温暖而光明的路径,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顾时韫却突然在走了几步后停了下来,他转过身,面对着林夕,表情在路灯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郑重:“林夕,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林夕微微仰头,看着他。

      “无论未来我们的研究会走向何方,无论外界还会给予我们多少关注与喧嚣,”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我们都必须,永远为彼此,也为我们自己,保留住像今天这样的时刻,保留住这片……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净土。这片温室,这个能让我们的灵魂得以喘息、回归本真的地方。”

      林夕回过头,再次望向那座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中,只剩下一个巨大而沉默的、玻璃反射着零星灯火的轮廓的温室。它像一个忠诚的守护者,一个沉默的见证者,也像他们之间一个无需言说的、坚实的誓言。

      “我答应你。”她轻声回答,语气却如同磐石般坚定。同时,她的手指在微凉的空气中摸索到他的,然后坚定地、紧密地与之交缠在一起。

      在这个对于他而言,面容总是模糊不清的世界里,她是他唯一愿意努力去看清、也唯一能够清晰辨认的焦点;在她那浩瀚无垠、有时不免沉重的记忆海洋中,他则是她唯一心甘情愿永远停泊、获取安宁的坐标。这,或许就是爱的本质——它并非寻找两个完美无缺的个体,而是在彼此的不完美中,发现那种独属于自己的、无可替代的完美;它并非意味着前路一片坦途、毫无障碍,而是意味着,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都拥有了一起携手、共同跨越的勇气与决心。

      夜幕终于完全降临,墨蓝色的天幕上,开始有零星的、勇敢的星星探出头来,闪烁着微弱而持久的光芒。他们肩并着肩,步伐协调地,走向校园外那片由万家灯火组成的、温暖而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光晕,走向朋友们殷切的等待,也走向那个尽管未知、却因彼此的存在而充满了无限希望与可能的未来。

      而在他们身后,那座巨大的温室依旧静静地、坚定地矗立在秋夜之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恒忆兰在精密的自动控温控湿系统守护下,在无人注视的黑暗里,依旧安然地、自信地绽放着它那纯白无瑕的花朵。它像一个被时光精心封存的美好承诺,永恒地见证着两个带着各自生命缺憾的灵魂,如何因为相遇、因为理解、因为爱,而彼此完整,最终成为了对方混沌世界里,那唯一清晰、唯一坚定的焦点与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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