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说爱你》绿辛

71、第七十一章

　　学术会议的成功像一阵暖风，吹散了连日笼罩在顾时韫和林夕头顶的阴霾。学院举办的庆功宴设在一家格调高雅的酒店宴会厅，水晶灯折射出璀璨的光，空气中弥漫着美食的香气和轻松愉快的谈笑。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是卸下重担、尽情放松的时刻。然而对于顾时韫和林夕，这场宴会，却是一场需要小心翼翼携手共渡的“隐形考验”。

　　林夕穿着一身得体的杏色及膝连衣裙，简约大方。那枚标志性的树叶胸针依旧别在领口，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银光。她挽着顾时韫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臂弯肌肉些微的紧绷。她侧头看他，顾时韫穿着合身的深灰色西装，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看似平静，但林夕的超忆症让她瞬间调取了他放松状态下的微表情数据库——此刻他的唇角比平时抿紧了一毫米，眉宇间凝聚着不易察觉的专注。

　　“别紧张，”林夕低声说，声音柔和得像耳语，“就像我们‘预习’过的那样，我会在旁边。”出发前，他们已经像应对学术会议一样，对今晚可能遇到的重要人物进行了“预演”。林夕凭借超忆症，将赵主任、几位副院长、以及几位德高望重老教授的近期穿着、发型特征、甚至常戴的饰品都详细描述了一遍。顾时韫则像背诵重要文献一样，将这些细节与名字、身份牢牢绑定。

　　顾时韫微微颔首，感受到林夕指尖传来的温度，心下稍安。他低声道：“嗯，有你在，我不怕。”这句话与其说是安慰林夕，不如说是给自己打气。他的世界在进入这人声鼎沸的宴会厅时，便自动切换成了“细节识别模式”。人脸依旧是模糊的色块，他必须依靠那些非面部的“坐标”来导航。

　　宴会伊始，一切顺利。顾时韫凭借林夕的轻声提示——“左边，棕红色领带，略有肚腩的是李副院长”、“正前方和赵主任说话，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是孙教授”——成功地进行了几轮礼貌的寒暄。他举止得体，言谈谦逊，加上会议上的出色表现，赢得了不少赞许的目光。林夕则扮演着完美的女伴角色，适时接话，巧妙圆场，将顾时韫可能因脸盲而产生的片刻迟疑或过于直接的学术式回应，化解于无形。

　　“顾教授年轻有为，这次会议的报告非常精彩！”李副院长笑着举杯。
　　“副院长过奖，还有很多需要向前辈们学习。”顾时韫举杯回应，目光快速扫过对方的领带和体型特征，确认无误。
　　林夕在一旁微笑补充：“时韫他回去还说，李副院长您之前关于生态多样性的那篇论文，给了他很多启发呢。”这话半真半假，顾时韫确实欣赏李副院长的某些观点，但具体是哪篇论文，是林夕提前“复习”功课时记住的细节。
　　李副院长果然笑容更盛：“哦？顾教授也看过那篇？有机会我们好好聊聊！”

　　几次成功的应对下来，顾时韫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林夕也暗自松了口气，超忆症如同一个高效的后台处理器，不断比对、更新着现场信息，确保导航精准。她甚至能分神记住谁和谁交谈甚欢，谁又独自品酒，这些细节未来或许能成为剧本创作的素材。但此刻，她的全部核心处理能力，都聚焦在顾时韫身上。

　　然而，百密一疏，意外总发生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

　　宴会进行到中途，人群流动，顾时韫和林夕正准备去餐台取些食物，一位精神矍铄、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老者迎面走来，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顾时韫的记忆库瞬间检索——中山装、身形清瘦、气质儒雅——特征似乎与资料中主管科研的刘副院长吻合。刘副院长平时较少出现在一线，顾时韫接触不多，印象主要来源于林夕的描述和几张抓拍角度不太好的照片。

　　就在顾时韫根据这些有限信息做出判断，准备开口打招呼时，林夕的超忆症却发出了警报。她清晰地记得，就在二十分钟前，她瞥见刘副院长穿的是一件浅灰色西装，而非中山装！而且，眼前这位老者的走路姿态，似乎比刘副院长更挺直一些，笑容的弧度也略有不同。可是，这位老者径直走向他们，目光明确地落在顾时韫身上，显然是认识的。

　　“顾教授，”老者已经笑着开口，声音洪亮，“恭喜啊，这次可是为我们学院争光了！”

　　电光火石之间，林夕来不及细想，只能凭借本能，轻轻捏了一下顾时韫的手臂，试图阻止他开口。但就在她指尖用力的瞬间，顾时韫基于之前成功的经验和有限的“数据”，已经做出了反应。他脸上露出礼貌的笑容，微微躬身，开口道：“刘院长，您太客气了，这只是……”

　　“咳，”林夕不得不提高一点音量，打断顾时韫，同时上前半步，笑容甜美地对着老者说：“王老，您也来了？好久不见，您精神还是这么好！”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终于从记忆角落里扒拉出这位老者的信息——这是学院已退休多年的前院长王老先生，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学者，平时深居简出，难怪顾时韫的资料库里没有及时更新！王老和刘副院长身材气质确有几分相似，但细节迥异。王老更喜欢穿中式服装，而刘副院长除非特别场合，通常着西装。

　　顾时韫的话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和窘迫。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而且是在这种公开场合，对着一位资深前辈。虽然林夕及时圆场，但那句未完成的“刘院长”已经出口，如同在平滑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激起了细微的涟漪。

　　王老先生显然也愣了一下，但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后，立刻恢复了和煦的笑容，目光在林夕和顾时韫之间转了转，了然般地哈哈一笑：“是林编剧吧？常听小赵（赵主任）提起你，说你是顾教授的贤内助，果然名不虚传。我老头子退休久了，顾教授一时没认出来，正常，正常。”他巧妙地将顾时韫的失误归因于自己“露面少”，给了顾时韫一个台阶下。

　　顾时韫脸颊微红，连忙顺势道歉：“王老，实在对不起，我……我眼神不太好，一时没认出来，失礼了。”他的解释有些苍白，带着显而易见的尴尬。

　　“哎，小事小事。”王老摆摆手，显得毫不在意，“你们年轻人忙事业，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脸记不住很正常。顾教授，你的报告我很感兴趣，那个关于植物逆境记忆的论点非常新颖……”王老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开始讨论学术，化解了现场的尴尬气氛。

　　顾时韫勉强集中精神，与王老交谈起来。林夕在一旁暗暗松了口气，心底却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一方面是庆幸王老的宽宏大量和自己的及时补救，另一方面，则是为顾时韫感到心疼。她看到他耳根泛起的红色，看到他交谈时不经意间收紧的手指，知道他此刻内心必定充满了挫败感和自责。

　　这个小插曲虽然被巧妙地化解了，并未引起大的风波，但在顾时韫和林夕的心中，却投下了一道阴影。后续的宴会时间里，顾时韫明显更加沉默和谨慎，甚至有些束手束脚。林夕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保不再出现任何疏漏。原本应该轻松愉快的庆功宴，对他们二人而言，变成了一场耗神费力的社交马拉松。

　　宴会终于接近尾声。送走几位重要领导后，顾时韫和林夕找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稍作休息。顾时韫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脸上写满了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对不起，”他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懊恼，“又搞砸了。”尽管林夕补救及时，后果不严重，但那种当众出错的窘迫感，以及因自身缺陷带来的无力感，再次清晰地笼罩了他。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较好地应对，但现实总是提醒他，脸盲症如同一个隐形陷阱，不知何时就会让他失足。

　　林夕看着他低落的样子，心里软成一滩水。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微凉的手背上摩挲着。“没有搞砸，”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王老不是没介意吗？而且我反应够快，对不对？”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他的阴霾。

　　顾时韫抬起头，看向林夕。尽管看不清她具体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她目光里的关切和安慰。“幸好有你在。”他反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仿佛她是唯一的浮木，“可是……夕夕，我是不是总会这样？在不同的场合，因为认不出人，给你带来麻烦，让你不得不时刻绷紧神经来‘照顾’我？”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自我怀疑。成功带来的喜悦，似乎被这个小插曲冲淡了不少。他开始担心，自己的“不正常”，是否会成为林夕未来生活中持续不断的负累。

　　林夕怔住了。她没想到顾时韫会这么想。她的超忆症让她瞬间回忆起无数细节：他因为脸盲在课堂上叫错名字的尴尬；他因为没认出换发型的她而造成的误会；还有刚才那一瞬间的慌乱……这些记忆清晰无比，但她从未将它们归类为“麻烦”。在她看来，那是他的一部分，是他们共同需要面对和解决的课题，而不是他单方面施加给她的负担。

　　“顾时韫，”林夕认真地看着他，叫了他的全名，以示郑重，“你看着我。”她引导他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尽管他知道他看不清细节。“如果我觉得是麻烦，是负担，从一开始，我就不会选择靠近你。爱一个人，不就是连同他的全部一起接纳吗？你的脸盲症，和我的超忆症一样，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它们会带来挑战，但正因为我们一起面对，这些挑战才变得有意义。”

　　她顿了顿，继续道：“就像刚才，我帮你认人，就像你在我被全网质疑的时候，站出来用你的方式保护我一样。我们是在互相扶持，而不是谁在拖累谁。如果今天换做是我，因为某个记忆闪回在宴会上失态，你会觉得我是麻烦吗？”

　　“当然不会！”顾时韫立刻否认。

　　“那就是了。”林夕微笑起来，“所以，不要再说什么‘带来麻烦’这种话。我们是搭档，是战友，是要一起走很远很远的人。路上的小石子，我们一起踢开就好了。”

　　顾时韫听着她清晰而有力的话语，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坚定光芒，心中的阴霾渐渐被驱散。他不得不承认，林夕总是能用最直接的方式，击中他内心最柔软也最不安的地方，然后给予他最有效的抚慰。她的超忆症记住了他所有的尴尬和脆弱，但也记住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温暖和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将那些负面情绪都倾泻了出去。他重新戴上眼镜，虽然世界依旧模糊，但林夕的身影在他心中却无比清晰、坚定。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语气恢复了平静，“谢谢你，夕夕。”不仅仅是谢她今晚的解围，更是谢她的理解、包容和那份强大的、让他安心的爱。

　　林夕笑了笑，挽起他的胳膊：“走吧，教授，庆功宴还没完全结束呢，我们去尝尝那款据说很好吃的提拉米苏。我记得餐台在……”她的超忆症再次启动，精准地报出了方位。

　　顾时韫跟着她，走向那片灯火阑珊、人声渐稀的热闹之处。手挽着手，他们仿佛又能感受到彼此传递的力量。庆功宴上的小插曲，像一场微型的风雨，考验了初晴的天空，但风雨过后，彩虹虽未现，阳光却似乎更加透彻地照进了彼此心里，让他们更清楚地看到了前路——那条需要彼此扶持、共同磨合，但注定充满温暖与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