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说爱你》绿辛

72、第七十二章

　　庆功宴结束后几天，顾时韫表面上恢复了往常的节奏。实验室、教室、温室，三点一线，严谨而有序。但林夕的超忆症让她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到了他平静表象下的细微波动。

　　他冲泡咖啡时，会比平时多愣神几秒；翻阅文献时，指尖停留在某一页的时间过长；甚至是在温室里抚摸植物叶片时，那专注的神情里也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那种情绪，林夕很熟悉，是经过掩饰的、源自内心的自我审视与不确定。她知道，庆功宴上那个小小的插曲，像一根细刺，扎进了顾时韫看似坚韧、实则敏感的心底。

　　这天是周六，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夕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她伸手摸了摸，余温尚在。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咖啡香和烤面包的焦香，显示顾时韫已经起床有一会儿了。

　　她披上外套走出卧室，看到顾时韫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孤寂。他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目光投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校园，但眼神似乎没有焦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清晨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金丝边眼镜下的眼眸低垂，带着一种林夕很少见到的、近乎忧郁的沉思。

　　林夕没有立刻出声打扰他。她靠在门框上，超忆症自动调取对比着数据。往常的周末早晨，如果两人都没有紧急工作，顾时韫更倾向于多睡一会儿，或者醒来后会在床上赖一会儿，搂着她低声讨论早餐吃什么，或者分享一个刚想到的实验灵感。这种独自一人站在窗前发呆的情景，近期是第一次出现。

　　她轻轻走过去，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背上，感受着棉质睡衣下传来的温热和稳定心跳。“早上好，”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咖啡都要凉了。”

　　顾时韫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他放下咖啡杯，覆盖住她环在他腰间的手，掌心温暖。“吵醒你了？”他避开了她的问题，声音有些沙哑。

　　“没有，自然醒。”林夕转到他对面，仰头看着他，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你看起来有心事。”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顾时韫低下头，对上她清澈而关切的目光。那双眼睛像最精准的扫描仪，总能轻易看穿他的伪装。他叹了口气，知道瞒不过她。或者说，他其实也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来倾诉这份盘旋在心头的阴霾。

　　“夕夕，”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犹豫，“我……”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我是不是……让你很累？”

　　林夕愣住了，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累？为什么这么问？”

　　顾时韫移开目光，重新望向窗外，仿佛那样能让他更容易组织语言。“就像前天晚上，在庆功宴上。如果不是你反应快，我差点……那样的情况，以后可能还会发生。在不同的场合，见不同的人。你需要时时刻刻提醒我，像我的……我的‘人形识别辅助系统’。”他试图用略带自嘲的语气，但掩盖不住其中的涩然，“别人的伴侣或许只需要享受约会、聚会，而你，却要额外承担一份‘导航’的责任。我害怕……长此以往，你会觉得疲惫，会觉得……我是个负担。”

　　他终于将盘旋在心头几天的话说了出来，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成功化解学术危机带来的信心，似乎被日常社交中一次小小的失误轻易动摇了。他爱林夕，正是因为爱，才更害怕自己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给予她轻松无忧的陪伴，反而需要她持续不断地付出额外的精力来弥补他的“缺陷”。

　　林夕安静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有心疼，有理解，也有一丝莫名的生气。气他如此看轻自己，更气他如此看轻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拉起他的手，走到沙发边坐下。晨光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宁静。

　　“顾时韫，”她握着他的手，指尖轻轻划过他修长的手指，那里因为常接触植物和泥土，指腹带着薄薄的茧，“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不久，有一次在温室，你教我辨认那株罕见的‘幽灵兰’吗？”

　　顾时韫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点了点头：“记得。它花期极短，只在特定的环境条件下开放。”

　　“对，”林夕的眼中泛起回忆的光芒，超忆症让她能清晰地回放当时的每一个细节，“那天你讲了很久，关于它的习性，它的传粉方式，还有它为什么被称为‘幽灵’。你说话的时候，眼睛在发光，那种对植物纯粹的热爱和专注，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她顿了顿，看向他，“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男人的世界里，有那么多清晰而美好的东西，即使他看不清人的脸，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时韫怔怔地看着她。

　　林夕继续道：“你说你是我的‘人形识别辅助系统’，那你知不知道，你也是我的‘记忆锚点’？”她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的超忆症，就像一艘在时间洪流里没有缆绳的小船，随时可能被任何一段痛苦或无关紧要的记忆带走，漂向不可知的深渊。过去，我常常觉得自己要被那些无穷无尽的细节淹没了。”

　　她收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但是和你在一起之后，你成了我最重要的锚点。你的声音，你的温度，你身上草木的味道，还有你看待世界的那种专注而温柔的方式……这些构成了一个稳定的坐标，让我这艘小船，终于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当我因为记忆闪回而慌乱的时候，只要想到你，感受到你，就能慢慢平静下来。”

　　“所以，顾时韫，”林夕的目光灼灼，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觉得帮我‘导航’人脸是一种负担，那帮我稳定混乱的记忆海洋，难道就不是一种付出吗？”

　　顾时韫的心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在他的认知里，林夕的超忆症是种非凡的天赋，虽然伴随痛苦，但更多的是令他惊叹的能力。而他自己的脸盲症，则更像是一个需要克服和掩饰的短板。他一直在计算着自己可能带给她的“麻烦”，却忽略了，在彼此的 relationship 中，他们本就是互相需要、互相弥补的共同体。

　　“我……”顾时韫一时语塞。

　　“还有，”林夕不给他思考的机会，乘胜追击，“你说别人的伴侣只需要享受约会。那我问你，和我们一起在温室里给植物做记录，听你讲各种有趣的植物故事，算不算享受？和你一起熬夜准备会议资料，虽然紧张但充满斗志，算不算享受？甚至是在庆功宴上，我们像搭档一样‘并肩作战’，成功化解小尴尬后的相视一笑，难道不比单纯吃喝玩乐更有意义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像温和却有力的水流，冲刷着顾时韫心中那块名为“自我怀疑”的礁石。

　　“爱一个人，不是只爱他的优点，享受他带来的便利。”林夕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通透，“而是连同他的不完美一起接纳，并且愿意为了这份‘不完美’去共同努力，让它们成为彼此生命中最独特的印记。你的脸盲症，我的超忆症，它们是我们的一部分，它们带来了挑战，但也创造了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默契和联结，不是吗？”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指尖感受着他皮肤的微温：“所以，不要再说什么‘负担’、‘累赘’这样的话了。和你在一起，我从未感到过疲惫，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充实。因为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一起面对。你是我选择的战友，是我想要共度余生的人。这些小小的‘插曲’，只是我们漫长旅途中的调味剂，让我们的故事更加独一无二。”

　　顾时韫静静地听着，心中的阴霾在她一字一句的抚慰下，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渐渐消散。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坚定。他看着她，尽管依旧无法像常人那样清晰地记住她此刻的容颜，但她眼中的光芒、她话语里的力量、她指尖传来的温度，所有这些细节汇聚成的“林夕”的整体，比任何一张清晰的面孔都更深刻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我明白了。”他低声说，声音不再沙哑，而是恢复了以往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是我想岔了。”他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谢谢你，夕夕。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被需要也是一种幸福。”

　　他之前只想到自己需要林夕的“导航”，却忘了林夕也同样需要他的“锚定”。他们就像两个不规则的齿轮，看似无法严丝合缝，却在彼此的咬合中，找到了最契合的旋转节奏，共同驱动着名为“爱情”的精密仪器。

　　林夕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和逐渐平稳的心跳，嘴角弯起一抹安心的弧度。她知道，这次小小的“内在冲突”暂时平息了。磨合的过程必然会有摩擦和磕绊，但只要沟通的渠道畅通，彼此的心意坚定，这些摩擦最终都会成为让关系更加紧密的润滑剂。

　　阳光渐渐变得明亮起来，洒满整个客厅。咖啡的香气依旧氤氲不散。

　　“咖啡真的凉了，”林夕在他怀里闷闷地笑了一声，“顾教授，能不能劳驾你再给煮一杯？我记得你上次调整了咖啡豆和水的比例，那次的味道特别好。”

　　顾时韫也笑了，胸膛传来轻微的震动：“好。遵命，我的‘记忆锚点’小姐。”他松开她，走向厨房，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

　　林夕看着他的背影，超忆症自动记录下这个清晨的每一个细节：他站在窗前的孤寂，他倾诉不安时的脆弱，他释然后的轻松，以及他此刻走向厨房的、重新充满力量的步伐。这些记忆，不再是负担，而是他们爱情道路上，一块块见证着成长与理解的、温暖的铺路石。

　　她知道，未来可能还会有类似的不安和怀疑冒出来，来自他，或者来自她自己。但只要他们还记得这个清晨的对话，记得彼此是互相需要、互相成就的共同体，他们就一定能携手度过每一次磨合，让他们的爱情，在不断的理解与包容中，愈发坚韧和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