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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金针度厄 ...

  •   烛火摇曳,将林微月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一个孤独的守护魂。房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屋内只剩下萧煜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时间仿佛凝固了。林微月跪在榻前,指尖拂过萧煜滚烫的额头,那灼人的温度烫得她心尖一颤。灰败的脸色,微弱的气息,胸前不断渗出的黑血……无不昭示着生机的飞速流逝。军医们束手无策的断言在她耳边回荡,但她不能慌,更不能放弃。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过去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翻阅《经纬笔记》时一样。碧落蛊,血毒……万物相生相克。既然血毒能引动蛊虫异变,使其毒性加剧,那么,能否利用某种相克之物,先将血毒中和或引导,再集中对付本体的蛊毒?

      思路逐渐清晰。她迅速打开药箱,取出金针包,铺开。长长短短的金针在烛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她又拿出几个小巧的瓷瓶,里面是她根据笔记自行配制的解毒丹、护心散,以及一小瓶极其珍贵、药性猛烈的“七步倒”毒液——本是用来淬炼暗器,此刻或可冒险一用,以毒攻毒。

      没有十足把握,只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她捻起一根最细长的金针,在烛火上细细灼烧,直至针尖微微泛红。然后,她屏住呼吸,指尖稳如磐石,对准萧煜心口附近的一处要穴——膻中穴,缓缓刺下。

      金针入体,萧煜毫无血色的唇瓣似乎抿紧了一瞬,喉间溢出极轻的闷哼。林微月心中一紧,手下却不停,继续运针,或捻或提,感受着针下的气机变化。接着是第二针,第三针……她依次刺入他周身几处关联心脉的大穴,动作流畅精准,仿佛演练过千百遍。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却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感受着那微弱的生机在金针引导下,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对抗着汹涌的毒潮。

      初步稳住心脉后,最凶险的一步来了。她打开那瓶“七步倒”,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她用银簪蘸取极微少的毒液,小心翼翼地滴在萧煜胸前的伤口周围。毒液触及皮肉,发出轻微的“滋”声,伤口流出的黑血似乎更加浓稠了。

      她在赌!赌这外来的剧毒,能暂时吸引或压制住那变异的血毒,为金针逼出蛊毒本体创造机会!

      果然,萧煜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眉头紧锁,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林微月不敢怠慢,立刻将配制好的解毒丹用水化开,撬开他紧咬的牙关,一点点喂入。同时,双手运针如飞,加快催动他自身的气血运行,引导药力与金针之力合围毒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微月的精神高度集中,体力飞速消耗,脸色比萧煜好不了多少。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和后背,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运针的姿势而酸麻刺痛。但她咬紧牙关,死死撑着。

      突然,萧煜猛地抽搐一下,张口喷出一大口乌黑粘稠的血液,腥臭扑鼻!血液中,似乎有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活物在蠕动!

      是蛊虫!被逼出来了!

      林微月心中狂喜,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她迅速用干净布帛接住毒血,小心包裹好。接着,她取出最后一根三棱放血针,在萧煜的指尖快速刺下,挤出数滴颜色逐渐由黑转暗红的血液。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瘫软在榻边,大口喘息。再看萧煜,虽然依旧昏迷,但脸上的灰败之气似乎淡去少许,紧蹙的眉峰也微微松开了,呼吸虽然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一些。

      成功了……至少,暂时从鬼门关抢回了他!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後怕如同潮水般涌上,林微月眼前发黑,几乎晕厥。她强撑着想要起身收拾,却因体力不支,手肘不小心撞翻了榻边小几上的一个药碗。

      “哐当!”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几乎是同时,榻上的人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痛楚的呻吟。

      林微月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睛,初时茫然、涣散,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但很快,焦距凝聚,锐利和清醒以惊人的速度回归,直直地、死死地盯住了近在咫尺、满脸汗水、衣衫染血、手中还握着金针的林微月。

      空气瞬间凝固。

      萧煜的目光,从她苍白汗湿的脸,移到她沾着黑血的手指,再移到散落在一旁的金针、瓷瓶,以及那包着毒血的布包上……最后,重新定格在她的脸上。那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深入骨髓的审视,以及一种……被彻底欺骗后的冰冷风暴。

      林微月的心脏骤停,大脑一片空白。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下意识想藏起金针,却发现自己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四目相对,死寂中弥漫着惊心动魄的张力。

      良久,萧煜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般,抬起了那只未受伤的手,指尖颤抖地指向散落在床榻上的那本《经纬笔记》——方才救治时,她情急之下拿出来翻阅,未来得及收好。

      他的嘴唇翕动,声音沙哑破碎得几乎听不清,却字字如冰锥,砸在林微月的心上:

      “……《经纬笔记》……金针渡穴……好……好一个‘病弱无力’的林家小姐……你……究竟……是谁?”

      完了。他认出来了。不仅仅认出了她的医术,更认出了这本他追查已久、代表著「锦心先生」核心智谋的《经纬笔记》!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谎言,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林微月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看着萧煜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滔天巨浪的眸子,那里有震惊,有愤怒,有被愚弄的痛楚,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尘埃落定般的了然。

      她该如何回答?继续编造谎言?还是……坦诚一切?

      坦白,可能万劫不复。隐瞒,在此刻已是徒劳。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她迎上他冰冷的目光,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无比:

      “我是林微月……也是……你要找的锦心先生。”

      承认了。终于,在这一刻,在他生死边缘挣扎归来的一刻,她亲口承认了。

      萧煜瞳孔剧烈收缩,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因情绪激动而微微起伏,牵动了伤口,让他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唇边再次溢出血丝,但目光却始终未从她脸上移开。

      “为什么?”他问,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为什么伪装?为什么欺骗?为什么……偏偏是你?

      林微月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刺痛,却知道此刻不能再软弱。她移开目光,看向摇曳的烛火,语气平静地陈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家族,为自保,也为……查清一桩二十年前的旧案,还我外祖家一个清白。接近你,利用你,是不得已……也是最快的方法。”

      她顿了顿,重新看向他,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今日救你,并非算计,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萧煜沉默了。剧烈的咳嗽平息后,他只是沉沉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都剖析开来。屋内只剩下烛火哔剥的轻响,和两人交错压抑的呼吸声。

      信任彻底碎裂后的残局,该如何收拾?

      长时间的沉默和对峙,耗尽了萧煜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他疲惫地闭上眼,眉头因痛楚而紧锁。

      林微月知道,现在不是摊牌的时候。他的伤势依然危重,需要立刻用药稳固。

      她默默起身,收拾好散落的金针和药物,将染血的布包小心收好。然后,她重新配了一碗温和的汤药,走到榻边。

      “张嘴,吃药。”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运针如飞的医者,而非刚刚被揭穿身份的囚徒。

      萧煜眼睫微颤,却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回应。

      林微月静静等着,语气淡漠:“萧大人若想死,我现在便可离开。若还想肃清奸佞,查明日恩师枉死真相,就活下去。”

      恩师枉死……这五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萧煜。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她。

      林微月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将药碗递到他唇边。

      僵持片刻,萧煜终是艰难地、微微张开了嘴。林微月小心地将药汁一勺勺喂入他口中。整个过程,两人再无交流,只有一种诡异而紧绷的寂静在蔓延。

      喂完药,林微月替他掖好被角,低声道:“你体内余毒未清,需静养。外面的事,有张猛和岑舟。”

      她转身,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床头一盏小灯,然后走到窗边的矮榻坐下,抱着膝盖,将脸埋入臂弯。疲惫、後怕、身份暴露的恐慌、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在这一刻终于将她淹没。肩膀微微颤抖,却压抑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传来萧煜极其微弱、几乎融入睡意中的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

      “……笔记……收好……”

      林微月浑身一僵,抬起头,看向榻上似乎已陷入昏睡的男人,眼中情绪复杂万分。他这是在……提醒她?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

      夜色深沉,淮安城的危机并未解除,而他们两人之间,一场更艰难、更复杂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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