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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裂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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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萧煜背着林微月,在崎岖的山林中艰难穿行。每迈出一步,他胸前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血液不断渗出,浸湿了深色的夜行衣,与林微月肩头伤口的血迹混在一起。林微月伏在他宽阔却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背上,能清晰听到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感受到他逐渐流失的体温和力气。方才月下那片刻的温情与誓言,已被眼前严峻的生死危机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恐惧和揪心的疼。
“放我下来……萧煜,你自己走……”她声音虚弱,带着哭腔,试图挣脱。她肩上的伤虽不致命,但失血和寒冷让她阵阵晕眩。
“别动!”萧煜低喝,手臂如铁钳般箍紧她的腿,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却硬生生凭借强悍的意志力稳住身形,“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他声音嘶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不能倒在这里,绝不能。
林微月不再说话,泪水无声地滑落,混着血污,滴在他的颈侧。那滚烫的触感让萧煜身体一僵,随即更加快了步伐。他不能死,她更不能。
当京城巍峨的城墙终于出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时,萧煜几乎已是强弩之末。脸色灰败如纸,嘴唇干裂,全靠一股非人的毅力支撑着。他避开官道,凭着对城防的熟悉,找到一处废弃水门,用尽最后力气发出暗号。
早已焦急等候在附近的岑舟带着几名绝对心腹的暗影卫迅速现身。看到萧煜和林微月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模样,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大人!林小姐!”
“回府……密道……快!”萧煜吐出这几个字,身体一晃,终于支撑不住,向前倒去。岑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另一名暗影卫立刻上前背起几近昏迷的林微月。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城中,通过曲折隐秘的路径返回萧府。府内早已戒严,心腹太医早已候在密室之中。
看到萧煜胸前那狰狞外翻、几乎可见骨茬的伤口,以及林微月肩头深可见骨的刀伤,太医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着手救治。
清洗伤口,剜去腐肉,缝合上药……整个过程,萧煜即便在昏迷中,也因剧痛而浑身紧绷,冷汗浸透了身下的被褥。林微月肩头的伤处理起来稍快,她咬牙忍着痛,目光始终牢牢锁在萧煜身上,看着他苍白如死的脸,心如刀绞。
若非为了护她,他何至于此?那个在月下许诺十里红妆的男人,此刻正游走在鬼门关前。
天色大亮,萧煜重伤昏迷、林微月遇袭的消息,被岑舟以最高机密压下,对外只称指挥使大人旧伤复发需静养,谢绝一切探视。然而,京城这潭深水,早已被搅动。
最先坐不住的,是林淮安。听闻爱女遇袭受伤,消息经过修饰,他急匆匆赶到萧府,却被岑舟以“小姐受惊,刚服了安神汤睡下,萧大人需绝对静养”为由,委婉却坚定地拦在了外院。林淮安忧心忡忡,却也不敢硬闯,只得留下些补品,再三叮嘱后离去。
紧接着,宫中也来了人。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高无庸亲自前来“探病”,带来了诸多珍贵药材和陛下口谕,嘱托萧煜好生休养。高无庸看似关切,那双精明的眼睛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院内每一个角落,与岑舟对话时,言语间多有试探,显然对“旧伤复发”之说心存疑虑。岑舟应对得滴水不漏,只将话题引向太医的诊断和需要静养,高无庸探不出更多,只得回宫复命。
更棘手的是,午后,坤宁宫也派了人来,是皇后身边那位曾给林微月递过纸条的心腹嬷嬷。嬷嬷并未要求见萧煜或林微月,只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送来一盒据说是西域进贡、对愈合伤口有奇效的“雪莲生肌膏”,并“顺便”问候林小姐可曾受惊,言语间提及“昨日听闻京郊不甚太平,似有宵小作乱,娘娘甚是挂心”。
这看似寻常的问候,却让躺在内间榻上假寐的林微月瞬间绷紧了心弦。皇后消息何其灵通!她是在暗示知晓昨夜皇陵之事?这“雪莲生肌膏”是关怀,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或试探?
萧煜是在次日黄昏时分醒转的。意识回笼的瞬间,剧痛便席卷而来,他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眼底是未散的杀意和警惕。直到看清守在榻边、脸色苍白、眼中布满血丝的林微月,那凌厉的目光才稍稍缓和。
“你怎么样?”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目光急切地扫过她包扎好的肩头。
“我没事,皮外伤。”林微月连忙扶他微微起身,喂他喝了点水,“你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萧煜摇了摇头,试图坐起,却牵动伤口,额角瞬间沁出冷汗。林微月按住他:“别动,太医说伤口太深,需得静卧。”
萧煜靠回枕上,闭上眼缓了缓,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锐利,只是那冷静之下,翻涌着压抑的风暴。“昨夜之事,岑舟已报我。”他看向林微月,目光如炬,“皇陵癸位的机关,你看清了?”
林微月点头,将藻井凹槽、壁画玉瓶等细节一一说明,并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兰泣露’,或许真需在祭典时,将某种特殊的液体,借供奉之名,滴入那个凹槽。而‘兰’,可能指代液体本身,也可能指时机——比如,与某种兰花的开合特性相关,或与祭典某个特定时辰对应。”
萧煜沉吟片刻:“祭典供奉,除三牲五谷,确有鲜花净水。若在净水中动手脚,最为便利。皇后宫中那盆兰……是个线索,但未必是唯一。‘月君’势力盘根错节,未必只有一种触发方式。”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向她,“皇后今日送药,是试探。她已知晓我们昨夜遇袭,甚至可能猜到我们去了皇陵。”
林微月心一沉:“她究竟想做什么?借刀杀人?还是……她也在查‘月君’,但不敢亲自出手?”
“或许兼而有之。”萧煜声音冰冷,“但无论如何,她将我们置于险地,是事实。那份‘癸水位,兰泣露’的密信,是饵,也是催命符。”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你的伤,也是因我之故。若非我执意夜探皇陵……”
“是我自己要去的!”林微月打断他,语气激动,“查清真相,为我外祖家昭雪,本就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她不愿他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那会让她觉得亏欠,让她刚刚有所依托的心更加不安。
萧煜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疼惜,有愧疚,或许还有一丝……被她划清界限的刺痛?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祭典在即,我伤势如此,许多事需从长计议。你……暂且留在府中,莫要再轻举妄动。”
这话语中的保护意味浓厚,却也让林微月感到一种被排除在外的疏离。经历了生死与共,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进了一步,却又因这现实的残酷和各自的立场,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墙。
接下来的两日,萧煜在太医的精心调理和林微月的暗中协助下,她根据《经纬笔记》调整了药方,伤势以惊人的速度稳定下来,虽仍不能动武,但已能下地缓行,处理一些紧急公务。岑舟每日将外界消息汇总禀报,京城表面平静,暗地里的搜查似乎加强了,但并未有大规模动作,显然对方也在等待祭典。
林微月肩伤渐愈,但内心的焦虑与日俱增。萧煜将她保护得很好,几乎不让她参与任何核心部署的讨论,只让她安心养伤。她明白他是为她好,但那种无力感和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皇后的阴影、 “月君”的威胁、外祖家的冤屈,如同巨石压在心口。
这日深夜,她辗转难眠,起身来到窗边,望着空中那轮渐圆的月亮。中元节,就要到了。
忽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叩”声,是暗影卫的紧急联络信号。她心中一凛,推开窗,一道黑影无声滑入,是岑舟。
“林小姐,”岑舟脸色凝重,递上一枚小小的蜡丸,“刚截获的,从坤宁宫方向传出,目的地不明。送信之人极为谨慎,我们的人只来得及复制内容,未能拦截原件。”
林微月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薄绢,上面只有一行新的密语:“月圆之夜,兰露滴时,癸水倒映,凤鸣惊霄。”
月圆之夜/中元节、兰露滴时(祭典供奉时)、癸水倒映(癸位机关触发)、凤鸣惊霄(结果,惊天变故,指皇后)!这比之前的提示更具体,更凶险!
皇后又在传递信息!这次,几乎是明示了阴谋发生的时间和关键节点!她到底想干什么?是真的在帮忙,还是要将他们引向更危险的境地?
林微月心脏狂跳,握紧绢帛。她不能再等下去了。萧煜伤重,局势瞬息万变,皇后心思难测,她必须做点什么!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她需要确认“兰露”究竟指何物,而最直接的线索,就在坤宁宫,在那盆皇后精心养护的“寒兰”身上!
“岑统领,”她转向岑舟,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我要再见皇后一面。就在明日,你想办法,将消息递进去。”
岑舟大惊:“小姐!此时入宫,太过危险!大人绝不会同意!”
“正因危险,才更要去。”林微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有些答案,必须亲自去取。不必告知萧大人,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她知道这是在冒险,甚至可能打乱萧煜的计划。但坐以待毙,非她性格。这场漩涡,她已深陷其中,唯有主动破局,方有一线生机。皇后的棋局,她要去亲自对弈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