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凤隐兰因 ...
-
坤宁宫的午后,檀香依旧,却比往日更添几分凝滞。林微月垂首跟在引路宫女身后,指尖冰凉。她以“谢娘娘赐药之恩,并请教养兰之法”为由递了帖子,未料皇后竟真的即刻宣见。这一步,是兵行险着,她心知肚明。
殿内,皇后并未如往常般闲适赏花,而是端坐主位,身着常服,发髻间只簪一支简单的凤头簪,神色平静,目光却似能穿透人心。她挥手屏退左右,只留那名心腹老嬷嬷在旁。
“臣女叩谢娘娘赐药之恩。”林微月依礼参拜,将姿态放到最低。
“起来吧。”皇后声音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威压,“伤可好些了?本宫听闻前夜京郊不甚太平,你可受了惊吓?”她目光落在林微月依旧微显苍白的脸上,语气似有关切,却又意味深长。
林微月心头一凛,皇后果然知晓!“劳娘娘挂心,只是偶遇毛贼,幸得护卫周全,并无大碍。”她谨慎应答,避重就轻。
皇后微微颔首,不再追问,转而道:“你递帖子说,想请教养兰之法?”她目光扫过殿角那盆开得正盛的寒兰,“可是对此兰有兴趣?”
“是。”林微月抬头,迎上皇后的目光,努力保持镇定,“臣女见娘娘宫中这盆寒兰,清雅脱俗,尤其在月夜之下,幽香沁人,凝露欲滴,故而心生向往,想请教娘娘,如何方能养出这般灵秀之物?”她刻意加重了“月夜”、“凝露欲滴”几字,目光紧紧锁住皇后。
殿内有一瞬的死寂。皇后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她缓缓放下茶盏,指尖摩挲着杯壁,目光深邃地看向林微月,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月夜凝露……你倒是观察入微。”
她起身,缓步走向那盆寒兰,葱白的指尖轻轻拂过细长的叶片:“兰之品性,幽居空谷,不以无人而不芳。然,其香清逸,其露凝霜,皆需契合天时地利。譬如这‘泣露’之态,”她指尖在一片将滴未滴的露珠上轻轻一触,露珠滚落,渗入土中,“非是寻常水汽可成,需待月华最盛、寒气最重之时,方能在特定叶脉之上,凝结而成。早了,淡而无味;晚了,则散逸无踪。时机,至关重要。”
林微月心脏狂跳!皇后这是在点明“兰泣露”的关键在于时机和特定的条件!“娘娘高见,臣女受教。却不知……何种兰品,方能泣下可触发……非凡之效的‘露’呢?”她冒险更进一步。
皇后转身,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林微月:“你究竟想问什么?”
空气瞬间紧绷。林微月知道,此刻再迂回已是徒劳。她深吸一口气,屈膝跪地,以头触地:“臣女斗胆!娘娘屡次示警,赐下密信,指引‘癸水位,兰泣露’。臣女与萧大人循迹探查,险死还生,得见地宫玄机,亦知危机迫在眉睫。然,‘兰露’为何?如何‘滴’时?臣女愚钝,百思不解,恐负娘娘期望,亦恐酿成大祸,危及社稷!故冒死前来,恳请娘娘明示!”她将姿态放到极低,将皇后置于“示警者”的高位,既是试探,也是恳求。
皇后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缓缓道:“你倒是胆大。”她语气莫测,“起来说话。”
林微月起身,垂手而立。
皇后走回座榻,沉吟片刻,方道:“本宫之所以提点于你,一则是念你苏家忠烈,蒙冤受屈;二则,是不愿见宫中藏奸,祸乱朝纲。至于‘兰泣露’……”她目光扫过林微月发间那支白玉簪,“其所指,并非特定兰草,亦非寻常露水。而是一种……需以特殊之法,从极寒之地的‘冰魄兰’中萃取,再辅以秘术炼制的汁液。此液无色无味,然至阴至寒,若在特定时辰,滴入特定机关,可引发至烈之效,或开秘门,或……启杀阵。”
林微月倒吸一口凉气!冰魄兰汁液!至阴至寒!触发机关!这完全印证了她和萧煜的猜测!而皇后竟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娘娘可知……此物,会用于何处?由何人执掌?”林微月声音发颤。
皇后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祭典在即,癸位灵前,供奉的‘净水’由谁经手,谁便有可能偷梁换柱。至于执掌之人……”她目光幽深地看向林微月,“静安郡王已死,贵妃已废,你说,还有谁,既能接触到宫廷秘辛,又能驱使南疆巫术,更对当年旧事耿耿于怀,欲行此逆天之举?”
她没有明说,但指向已无比清晰——是“月君”余党,甚至是比贵妃更高层级的存在!而皇后,似乎知之甚详!
“娘娘既知此事关乎国本,为何不……”林微月脱口而出,又立刻顿住。
“为何不直接禀明陛下?”皇后替她说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嘲讽,有无奈,更有一丝深藏的悲凉,“无凭无据,单凭本宫一面之词,陛下会信吗?况且……牵涉前朝旧怨,宫闱秘辛,有些事,陛下未必想深究。本宫所能做,不过是借你之手,敲山震虎,若能阻止,自是最好,若不能……”她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语令人心寒。
她是在利用自己!林微月彻底明白了。皇后想借她和萧煜这把刀,除掉“月君”势力,但又不愿亲自涉险,更不愿触及皇帝可能不愿面对的真相。所以她才一次次递出线索,却又语焉不详,将自己置于险地。
“臣女……明白了。”林微月声音干涩,“谢娘娘……指点迷津。”这指点,代价可能是性命。
皇后看着她苍白的脸,语气忽然缓和了些:“你与萧煜……经历生死,情谊非比寻常。此次若能破了此局,便是滔天之功。陛下面前,本宫亦会为你二人进言。只是,”她话锋一转,带着告诫,“前途艰险,好自为之。莫要……步了前人后尘。”
前人后尘?是指她外祖家?还是静安郡王?这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林微月遍体生寒。
“臣女……谨记娘娘教诲。”她深深一礼,退出了坤宁宫。
走出宫门,午后的阳光刺眼,林微月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皇后的每一句话都在脑中回响。冰魄兰汁液、癸位机关、祭典净水、“月君”余党……线索清晰了,但前路却更加凶险。皇后将她推到了最前沿,成败皆系于她与萧煜之身。
回到府邸,萧煜早已得到消息,在书房等候。他伤势未愈,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锐利如常。听完林微月的复述,他沉默良久,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
“冰魄兰……此物罕见,只生长于极北苦寒之地,宫中御药房或有珍藏,但寻常人绝难接触。能取用此物,身份绝不简单。”他目光冰冷,“皇后此举,是将其相告,亦是将其险。祭典之上,众目睽睽,若不能人赃并获,你我便是诬告尊上,万劫不复。”
“我们必须拿到证据,”林微月语气坚定,“监控所有可能接触祭典供奉净水的人员,尤其是……钦天监和内务府中,可能与南疆或前朝旧事有关联之人。”
“已在部署。”萧煜沉声道,“但对方狡猾,未必会亲自出手。皇后暗示‘月君’对旧事耿耿于怀,或许……可从当年与苏家案、静安郡王案有牵连的幸存者或其后人入手查探。”
思路渐渐清晰,但时间紧迫,敌暗我明。
萧煜看向林微月,目光复杂:“你今日太过冒险。皇后心思深沉,若她翻脸,你性命难保。”
林微月迎上他的目光:“置之死地而后生。若不弄清‘兰露’真相,祭典之上,我们更是盲人瞎马,死路一条。”她顿了顿,低声道,“我不想……再看到你因我涉险。”
萧煜身形微震,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中有责备,有担忧,但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此事了结,我定给你一个交代。”
他的手心带着伤后的虚热,却奇异地安抚了她心中的寒意。这一刻,权谋算计、生死危机似乎都暂时远去,只剩下彼此眼中清晰的倒影和交握的双手传递的微弱却坚定的力量。
然而,温馨短暂。岑舟匆匆而入,脸色凝重:“大人,刚截获密报,钦天监博士张云清,今日午后告假离京,称家中有急事,但其家眷早已不在原籍。我们的人跟丢了。”
又一条线索断了!对手的动作更快!
萧煜眼神一凛:“加派人手,盯紧所有可能与祭典供奉相关的环节,尤其是净水的采集、储存、运送!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风暴,正在加速汇聚。而中元节的月亮,已越来越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