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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地宫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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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中元节。
天色未明,整个皇城便笼罩在一种庄严肃穆又隐隐躁动不安的氛围中。朱雀门至西山皇陵的神道两侧,禁军盔明甲亮,五步一岗,森然肃立。文武百官着祭服,按品级列队,鸦雀无声,唯有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林微月身着三品诰命夫人的繁复礼服,站在女眷队列的中后位置,低眉垂目。厚重的礼服下,指尖冰凉,紧紧攥着袖中一枚萧煜给她的玄铁小令——关键时刻,可调遣附近潜伏的暗影卫。她身边跟着扮作侍女的白芷,岑舟及其精锐则混在仪仗和侍卫中,如蛰伏的猎豹。
萧煜作为银甲卫指挥使,需护卫圣驾,位置靠前。他今日身着银甲,外罩玄色祭服,腰佩御赐金刀,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身姿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全场,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他与林微月目光短暂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
辰时正,钟鼓齐鸣,祭典开始。皇帝萧景琰身着十二章纹冕服,步下玉辇,神情肃穆,在司礼官的唱喏声中,率先步入巍峨肃穆的皇陵地宫。宗室皇亲、文武重臣依次鱼贯而入。
地宫内烛火通明,却依旧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冷与压抑。甬道深邃,两侧壁画描绘着先祖功绩,尽头便是供奉历代先帝灵位的正殿。按照规制,癸位灵殿位于正殿东侧偏殿,需经过一条相对狭窄的廊道。
林微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关键就在穿过这条廊道,进入癸位灵殿前后!信亲王的位置,果然紧随在几位亲王之后,离皇帝不远。他今日穿着亲王祭服,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符合场合的悲戚,与周围宗室并无二致。但林微月敏锐地注意到,他腰间佩戴着一枚深紫色、绣有复杂银线云纹的香囊,与亲王规制的礼服略有不同,显得更为精致古雅。
就是它!林微月几乎能闻到,随着信亲王步履移动,那香囊极细微地散发出一缕若有若无的冷香,与她记忆中鬼市胡商描述的“冰魄兰”气息有几分相似,却又被其他香料巧妙掩盖!
队伍缓缓前行。进入地宫后,光线变暗,空气流通减缓,那冷香似乎更明显了些。林微月悄悄看向萧煜,只见他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示意他也注意到了。
祭典仪式冗长而庄严。在正殿行过三跪九叩大礼,献上祭品后,便是依次前往各偏殿灵前上香奠酒。癸位灵殿,供奉的是在位时间极短、无子嗣而薨的英年早逝的端慧太子。
队伍转向癸位灵殿。信亲王的位置,恰好需要在灵位右前方的蒲团上行跪拜大礼,而手捧净水瓶、准备在奠酒环节使用的司礼太监,就静立在他侧后方不远。
时机将至!林微月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萧煜的手,已悄然按在了刀柄上。岑舟的身影,在殿外阴影中若隐若现。
信亲王缓步上前,在蒲团前站定,整理衣冠,准备下跪。就在他俯身,香囊即将最接近地面和旁边香炉的那一刻——
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信亲王,而是来自林微月身侧不远处的一名低阶宗室女子!她似乎因紧张或身体不适,脚下猛地一个踉跄,惊呼一声,手中捧着的香盒脱手飞出,直直撞向那名司礼太监!
“哐当!”香盒落地,香灰四溅!太监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后倒去,手中那尊用来奠酒的、盛满“净水”的玉壶,眼看就要脱手坠地!
这一下变故太快,太意外!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就连皇帝也微微蹙眉。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甲身影如电掠出!是萧煜!他竟不顾伤势,施展轻功,在玉壶落地前的一瞬,稳稳将其抄在手中!动作行云流水,但落地时,他脸色明显一白,胸甲下隐隐有血迹渗出。
“臣失仪!”萧煜单膝跪地,双手高擎玉壶,声音沉稳。
一场风波看似化解。但林微月的心却沉了下去!调虎离山!刚才那宗室女子的“意外”,绝非偶然!是为了吸引注意,掩盖真正的动作!
她猛地看向信亲王!只见他已从容跪拜下去,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混乱与他无关。但就在他跪拜起身的瞬间,林微月凭借过人的目力,隐约看到他指尖在香囊上极快地拂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极淡寒气的液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他身前的蒲团边缘,迅速渗入织锦之中!
那不是水!是冰魄兰露!他竟用这种方式,将“兰露”滴在了最接近灵位和地面的位置!而非他们预想的香炉或净水!那蒲团下方,或许就是机关所在!
“陛下!”林微月不及细想,脱口而出,声音因急切而略显尖锐,“癸位灵前似有异样!蒲团之下恐有蹊跷!”
一语惊起千层浪!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她!皇帝萧景琰目光一凝,看向林微月,又扫过那看似无恙的蒲团和刚刚起身的信亲王。
“林氏,休得胡言!”礼部尚书立刻呵斥,“惊扰圣驾,亵渎先祖,该当何罪!”
信亲王转身,面露诧异与不悦:“林夫人此话何意?本王方才在此行礼,并未见任何异常。”
萧煜已起身,持壶立于一旁,沉声道:“陛下,林夫人精通医理,嗅觉敏锐,或有所察。为保祭典无恙,请准臣查验蒲团。”
皇帝沉默片刻,目光在神色仓皇却坚定的林微月、沉稳的萧煜以及面露愠怒的信亲王之间扫过,最终缓缓道:“准。”
两名御前侍卫上前,小心掀起蒲团。底下是光洁的金砖地面,看似并无异样。信亲王冷哼一声。
林微月急道:“陛下,请细看金砖缝隙!或有机关!需查验信亲王殿下腰间香囊!”
“放肆!”信亲王勃然变色,“本王的随身之物,岂容你一个妇人查验!”
“皇兄!”萧煜上前一步,与信亲王对峙,语气冰冷,“祭典重地,安危为重。若香囊无误,自可还王爷清白。若真有蹊跷,便是有人欲借祭典行不轨之事!臣,恳请陛下明鉴!”他话音未落,岑舟已带人隐隐控制了殿门。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宗室百官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皇帝脸色阴沉下来,盯着信亲王:“皇弟,既然问心无愧,便让萧煜一查又何妨?”
信亲王脸色变幻,最终咬牙解下香囊,掷给萧煜:“查!若查不出什么,萧煜,林氏,你二人诬陷亲王,该当何罪!”
萧煜接过香囊,并不打开,而是递给林微月。林微月接过,指尖触及香囊,一股寒意直透而来!她凑近细闻,那冷香之下,果然隐藏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冰魄兰的独特腥气!她用力一捏香囊某处隐秘的夹层——
“滴答。”一滴清澈无比、却散发着刺骨寒气的液体,滴落在金砖上。几乎同时,那液体触及的地面,竟发出极轻微的“咔嚓”声,原本严丝合缝的金砖,以液滴为中心,出现数道细微的裂纹,裂纹中隐隐有幽蓝光芒一闪而过!
“陛下!此乃冰魄兰露!至阴至寒,触发地宫机关之物!”林微月高举香囊,声音清晰传遍大殿,“信亲王殿下携带此物,意图不轨!”
“胡说八道!”信亲王厉声反驳,“此乃寻常提神香料!焉知不是你们栽赃陷害!”他猛地转向皇帝,“皇兄!萧煜与林氏早已勾结!林微月便是那祸乱朝纲的‘锦心先生’!她接近皇兄,接近臣弟,皆是为其外祖苏家翻案,包藏祸心!今日之事,定是他们设计陷害于臣!”
他竟反咬一口,直接揭破了林微月的身份!
大殿内一片哗然!“锦心先生”?那个名动京城的幕后谋士,竟是林尚书之女?百官皆露难以置信之色。
林微月脸色一白,却昂首不惧:“民女确是‘锦心先生’!为查苏家冤案,不得已隐姓埋名!但今日之事,人赃并获!信亲王殿下香囊□□,触发机关,众目睽睽!殿下又该如何解释这冰魄兰露与地宫机关?!”
“机关?何处有机关?”信亲王指着那只是裂了几道缝的地面,“区区地砖破损,也能污蔑本王?”
就在这时,那裂缝中的幽蓝光芒突然大盛!整个癸位灵殿微微震动起来!灵位后方墙壁内,传来机括转动的沉闷声响!
“护驾!”萧煜大喝,瞬间挡在皇帝身前!暗影卫与御前侍卫纷纷拔刀,将皇帝团团护住!
震动持续数息,戛然而止。墙壁并未打开,也无暗器射出,但灵位上方,那幅仙童献瑞图的玉瓶瓶口处,竟缓缓渗出一缕缕淡蓝色的寒气,在空中凝聚不散,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诡异的符号——正是林微月在密文中见过的,那个象征祭祀与献祭的符文!
“陛下请看!”林微月指向那符文,“此乃南疆巫月部祭祀邪符!‘兰泣露’触发机关,此符现世,便是‘月君’逆党行献祭邪术之证!信亲王殿下,你还有何话说!”
证据确凿!满殿皆惊!
信亲王面对那诡异的符文和冰冷的视线,脸上血色尽褪,却忽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哈哈哈哈哈……萧景琰!你看到了吗?这是天意!是端慧皇兄在天之灵,要借这地宫之眼,看着你这弑兄夺位的窃国贼子,如何身败名裂!”
弑兄夺位?!这话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每个人耳边!先帝端慧太子,竟是死于当今陛下之手?!
皇帝萧景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逆贼!住口!”萧煜厉喝,刀锋直指信亲王。
“逆贼?哈哈!”信亲王状若疯魔,指着皇帝,“当年端慧皇兄仁厚贤明,只因察觉你与边将勾结,意图不轨,便被你暗中下毒,伪造成急病而薨!你篡改遗诏,登上帝位,却夜不能寐,恐皇兄冤魂索命,才年年中元,在此假惺惺祭奠!你这皇位,坐得可安稳?!”
他猛地扯开胸前衣襟,露出心口一处狰狞的疤痕:“我这条命,是皇兄当年所救!我忍辱负重二十年,就是为了今日,在皇兄灵前,揭穿你这伪君子的真面目!‘月君’?不错!本王就是‘月君’!南疆巫月部,本是端慧皇兄母族旧部!我等今日,就是要以这皇族之血,启地宫之眼,唤皇兄之灵,让你萧景琰,永世不得超生!”
他话音未落,那蓝色符文光芒大盛,整个地宫震动加剧,仿佛真有沉睡的亡灵要被唤醒!
“拿下!”皇帝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眼中是滔天的杀意!
御前侍卫一拥而上!信亲王身旁竟也突然冒出数名死士,拔刀相抗!地宫内瞬间陷入混战!
刀光剑影,鲜血飞溅。萧煜护在皇帝身前,剑法凌厉,但伤势被牵动,动作稍滞。一名信王死士瞅准空档,一刀劈向皇帝侧翼!
“陛下小心!”林微月惊呼,想也未想,将手中那枚玄铁小令奋力掷向死士手腕!
“铛!”小令击中刀身,力道不大,却让刀锋一偏。与此同时,萧煜的剑已至,刺穿死士咽喉。
混战中,谁也没注意到,皇后不知何时,已悄然退至殿角阴影处,静静地看着这场兄弟相残、君臣反目的惨剧,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凤鸣惊霄……原来,应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