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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月明归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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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宫内的混战并未持续太久。信亲王蓄养的死士虽悍勇,但在萧煜率领的暗影卫和御前侍卫的合围下,很快被剿杀殆尽。信亲王本人被萧煜一剑刺穿肩胛,削断脚筋,如同困兽般被死死按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犹自挣扎嘶吼,咒骂之声在地宫回荡,字字句句皆是二十年前那场宫闱秘辛,刺得人耳膜生疼。
皇帝萧景琰始终立于原地,面沉如水。待最后一名死士伏诛,地宫重归死寂,只剩下信亲王粗重绝望的喘息声时,他才缓缓抬手,止住了侍卫欲堵其口的动作。
“让他说。”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寒意,压过了信亲王的咆哮,“朕,也想听听,皇弟这二十年来,是如何编派朕这个‘弑兄夺位’的篡逆之君的。”
信亲王猛地抬头,血污模糊的脸上,一双赤红的眼死死盯住皇帝:“编派?萧景琰!你敢对天发誓,端慧皇兄当年突发恶疾,与你无关?!太医院院判刘明章,事后为何举家暴毙?你登基前夜,把守东宫的重兵又是奉了谁的命令?!”
每一问,都如同重锤,敲在在场每一个知情或不知情的老臣心上。地宫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萧景琰静静听着,脸上无波无澜,直到信亲王力竭声嘶,他才淡淡开口,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宗室重臣:“端慧太子,朕之皇长兄,仁厚贤德,朕素来敬重。其薨逝,乃天不假年,朕亦痛彻心扉。太医院诊断记录、先帝遗诏,皆存档在册,众卿皆可查验。”
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至于刘明章,其贪墨御药、勾结宫人,罪证确凿,自裁以谢皇恩,有何可疑?东宫守卫,乃父皇为防宵小,保皇兄灵柩安稳所设,朕,不过是遵旨行事。”
一番话,滴水不漏,将信亲王血泪控诉尽数挡回,更将自身置于遵奉先帝、维护正统之位。然而,这番冠冕堂皇之下,那深不见底的帝王心术,却让林微月心底生寒。她看到,皇帝在说这番话时,垂在袖中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他在掩饰,还是……那真相,连他自己都不愿直面?
“至于你,萧景锐,”皇帝目光最终落回信亲王身上,冰冷如刀,“勾结南疆余孽,私藏禁药,擅启地宫机关,惊扰列祖列宗,更于祭典之上,污蔑君上,罪同谋逆!证据确凿,尔还有何言?”
“成王败寇……哈哈……成王败寇!”信亲王自知大势已去,发出绝望的惨笑,目光怨毒地扫过皇帝,最终定格在角落阴影处,“……可惜……未能为你……报仇雪恨……”
他话音未落,猛地咬碎了口中毒囊,黑血瞬间从七窍涌出,气绝身亡。那未尽的遗言,如同鬼魅,萦绕在地宫之中。他在对谁说话?那个阴影中的“你”,又是谁?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信亲王临死前的视线,投向了那个方向——皇后静立之处。
皇后依旧保持着雍容的姿态,只是脸色比平日更白了些,面对众人探寻的目光,她微微垂眸,用绢帕轻轻拭了拭眼角,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疲惫:“陛下,信王殿下……竟执迷至此,臣妾……心中悲痛。” 她并未为自己辩解半句,那坦然的态度,反而更显高深莫测。
皇帝深深看了皇后一眼,目光复杂难辨,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将逆贼尸身拖下去,依律处置。今日地宫之事,严禁外传,违令者,斩!”
处置完信亲王,皇帝的目光终于转向了林微月和萧煜。地宫内一片狼藉,血腥气未散,两人身上皆染血迹,萧煜因强行动武,伤口崩裂,银甲渗出的血色愈发明显,林微月扶着他,脸色苍白,却目光坚定。
“萧煜,林氏,”皇帝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今日之事,你二人有功,亦有‘过’。” 他特意在“过”字上微微停顿。
林微月心一紧,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的身份,已彻底暴露。
萧煜欲开口,林微月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臂,上前一步,屈膝跪地,以头触地:“臣女林微月,欺瞒陛下,妄议朝政,假冒‘锦心’之名,罪该万死!然苏家满门忠烈,蒙冤二十载,臣女身为外孙女,查证旧案,只为求一个真相,以告慰亡魂!今日惊驾之罪,臣女一力承担,但求陛下明察苏家之冤!” 她声音清晰,不卑不亢,将“欺君之罪”引向“为亲昭雪”的孝义,又将自身安危与苏家旧案捆绑。
萧煜几乎同时跪倒,沉声道:“陛下!林小姐虽有欺瞒,然其智勇双全,于漕运案、宫闱谋逆案中,屡立奇功,更于淮安舍命救臣!今日若非她识破奸计,后果不堪设想!臣愿以所有功勋,换陛下对她网开一面!苏家旧案,臣亦查得诸多疑点,恳请陛下重审,以正朝纲,安忠魂!”
他将林微月的功劳与救驾之功并列,更以自身前程作保,态度坚决。
皇帝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人,沉默良久。地宫中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深邃难测的面容。他目光扫过林微月,这个女子,从病弱的官家千金,到神秘的“锦心先生”,再到今日地宫中临危不乱、指证亲王的谋士,一次次打破他的认知。还有萧煜,他最锋利的刀,竟为了她,不惜一切。
“林微月,”良久,皇帝缓缓开口,“你欺君罔上,按律当诛。”
林微月指尖冰凉。
“然,”皇帝话锋一转,“你揭露逆谋,保全祭典,于社稷有功。苏家旧案……朕会着三司重审,若确系冤屈,自当平反。”
林微月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涌上水光,重重叩首:“臣女……谢陛下天恩!”
“至于你,萧煜,”皇帝看向他,“御下不严,亦有失察之过。罚俸一年,以示惩戒。待伤势痊愈,枢密院还缺个副使,你去历练吧。”
枢密院副使!虽是平调,却是真正的权力核心!这分明是明降暗升!皇帝不仅未深究,反而给予了更大的信任和权柄!
“臣,领旨谢恩!”萧煜叩首。
“都起来吧。”皇帝语气略显疲惫,目光再次扫过一片狼藉的地宫,最后落在那缓缓消散的蓝色符文上,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阴霾,随即掩去,“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摆驾,回宫。”
帝驾离去,沉重的脚步声渐远。地宫内,只剩下萧煜、林微月,以及清理现场的侍卫。
萧煜强撑的身体晃了晃,林微月急忙扶住他。四目相对,劫后余生的庆幸、真相大白的复杂、以及彼此眼中清晰映出的身影,让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
“我们……回家。”萧煜握住她的手,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定。
林微月泪中带笑,用力点头。
一月后,苏家通敌案经三司会审,查明系静安郡王(已故)与贵妃王氏(已赐死)为排除异己、勾结外敌所构陷,冤情得雪。皇帝下旨,为苏氏满门平反,追封官爵,厚葬忠骨。
同日,另一道赐婚圣旨降至萧府与林府:赐婚银甲卫指挥使萧煜与吏部尚书林淮安之女林微月,择吉日完婚。
消息传出,京城哗然,又觉在情理之中。唯有知情人明白,这道圣旨背后,是帝王对功臣的安抚,对真相的妥协,亦是对一段不容于世俗的感情的最终认可。
婚期定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这一夜,萧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新房内,红烛高燃。林微月身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坐在床沿。经历生死,洗刷冤屈,终嫁良人,心中百感交集。
房门轻响,萧煜一身喜服,走了进来。他伤势已大好,眉宇间的冷峻被柔和烛光淡化,看向她的目光,深邃而专注。他挥手屏退侍女,室内只剩两人。
他走到她面前,轻轻掀开她的盖头。烛光下,她容颜如玉,眼波流转,带着新嫁娘的羞怯与历经风霜后的沉静。
“微月。”他低唤她的名字,执起她的手,将一枚温润剔透的玉佩放入她掌心,玉佩上雕刻着比翼连理,“此玉随我多年,今日赠你。往后岁月,祸福与共,生死相依。”
林微月看着掌心玉佩,又抬头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有她熟悉的锐利,更有她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深情。她微微一笑,眼角有泪滑落,是幸福的泪。她从袖中取出那本边角微卷的《经纬笔记》,轻轻放在他手中:“这是我的全部秘密,今日,都交给你。”
萧煜接过,指腹摩挲着封皮,郑重收入怀中。他俯身,在她额间印下轻柔一吻,随即拥她入怀。
窗外,月华如水,静静地洒满庭院,也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着这一对历经磨难、终成眷属的有情人。前朝后宫的惊涛骇浪已成过往,未来的路或许仍有风雨,但此刻,他们拥有彼此,便是月满西楼,一世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