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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御园暗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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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的小太监躬身退下后,林微月指间捏着那张精致的宫帖,站在窗前久久未动。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月白的裙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心头那缕寒意。皇后的动作太快,快得令人不安。
“不必忧心。”萧煜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微凉的指尖,将宫帖接过,“我陪你同去。”
林微月转身,望入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有关切,更有不容置疑的决断。她心中一暖,却摇头:“皇后只请女眷,你若强行同往,反显得我们心虚,落人口实。”她顿了顿,指尖在他掌心轻轻蜷缩,语气坚定,“放心,我能应对。这或许正是个机会,探探皇后的真实意图。”
萧煜凝视她片刻,知她心意已决,终是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下颌轻抵她的发顶:“好。但让岑舟扮作车夫随行,白芷务必贴身跟随。宫中我们虽有人,但坤宁宫毕竟是皇后地盘,万事小心。”他的拥抱坚实有力,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担忧。
次日巳时,御花园内秋色绚烂,菊香馥郁。皇后设宴于临水的澄瑞亭,受邀的除了几位宗室王妃、郡主,便是如林微月这般新晋得宠的年轻命妇。珠环翠绕,笑语喧哗,一派祥和。
林微月身着符合规制的藕荷色宫装,妆容清淡,举止合度,在一众争奇斗艳的女眷中并不惹眼。她安静地坐在末座,目光谦逊地垂落,耳畔却将周围的谈笑风声尽数收入。皇后端坐主位,凤仪万千,言笑晏晏,与几位老王妃说着闲话,似乎全然忘了她这个新面孔。
然而,林微月能感觉到,那道看似不经意的目光,已数次从她身上扫过。她亦注意到,亭角不起眼处,摆着那盆皇后赏赐的墨兰,幽然独放,与满园金菊格格不入。
果然,闲话片刻后,皇后似才想起她,含笑望来:“萧夫人初入宫廷,可还习惯?本宫瞧你气色甚好,比之前病弱模样大不相同了。”语气温和,却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到了林微月身上。
几位王妃的目光带上了审视与好奇。林微月起身,盈盈一拜,声音柔婉:“劳娘娘挂心。得蒙天恩,又赖夫君悉心照拂,旧疾方得痊愈。”她将功劳归于皇帝和萧煜,答得滴水不漏。
皇后满意颔首,赐座。又闲问几句萧煜伤势、府中琐事,林微月皆谨慎应对。气氛看似融洽,林微月却心弦紧绷,皇后绝不会只为寒暄。
忽有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插入:“听闻萧夫人未出阁时便才华出众,尤擅品评花卉。今日娘娘这满园秋菊,夫人以为如何?”
林微月抬眼,是坐在皇后下首的安郡王妃,信王的堂嫂,素以刻薄闻名。此刻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显然来者不善。
亭内静了一瞬。众人都知林微月“病弱”之名,安郡王妃此问,颇有刁难之意。
林微月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婉:“王妃谬赞。娘娘园中菊品皆为上珍,臣妇才疏学浅,岂敢妄加品评。唯觉这‘金背大红’色泽正,气势足,有凌云之态;那‘绿水秋波’清雅脱俗,暗合君子之风。皆是仰赖娘娘福泽,方能开得如此精神。”她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回皇后身上,既避开了直接品评的锋芒,又顺势奉承了皇后。
皇后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萧夫人过谦了,瞧这评语,便知是懂花之人。”她目光转向那盆墨兰,“说起来,本宫前日赏你的那盆墨兰,可还入眼?此花性喜阴寒,不与他花争艳,倒是合你的性子。”
来了!林微月心道,起身又是一礼:“娘娘厚赐,臣妇感激不尽。墨兰幽独高洁,臣妇日日观赏,心中甚喜。只是……”她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与担忧,“臣妇愚钝,唯恐照料不周,负了娘娘美意。近日见其叶梢微卷,不知是否宫外水土不服?”
她以请教养护之名,将话题引向墨兰本身,既回应了皇后,又试探其反应。
皇后眸光微闪,抚着腕间玉镯,悠然道:“墨兰确有些娇气,水多则烂根,水少则叶卷。尤其是…其所饮之水,至关紧要。寻常井水河水皆不可,需以特定时辰采集的无根之水,辅以少许秘制花露,方保其神韵。哀家宫中花匠,便擅此道。”
特定时辰的无根之水?秘制花露?林微月心脏猛地一跳!这分明是意有所指!与《经纬笔记》中所述秘法何其相似!皇后是在暗示墨兰的“用法”,还是…在提醒她什么?
她压下心惊,恭声道:“原来如此,臣妇受教了。定当谨记娘娘教诲,小心养护。”她不再深问,表现得如同一个真心受教、又因花木可能不适而略显不安的寻常妇人。
皇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再多言,转而与旁人说起今秋新贡的锦缎。亭内复又笑语声声,仿佛刚才那番机锋从未发生。
宴至中途,皇后移驾更衣。众女眷得以稍歇,三三两两在园中漫步赏菊。林微月由白芷陪着,沿水边缓行,心中反复咀嚼着皇后关于“无根水”和“花露”的话。
忽见前方假山旁,安郡王妃正与一名身着四品女官服制的妇人低声交谈,神色不豫。那女官背对着林微月,身形有些眼熟。林微月脚步微顿,借一丛茂密的菊花掩住身形。
只听安郡王妃压低声音抱怨:“……娘娘究竟何意?如今反倒对那林氏青眼有加?莫非忘了……”
女官声音更低,带着劝慰:“王妃慎言!娘娘自有深意。那盆墨兰…便是契机。一切需耐心,静待‘兰泣露’之时……”
兰泣露!林微月心中巨震!这女官,竟是皇后身边那位递过密信的心腹嬷嬷!她们竟在御花园中公然提及此等秘事!是疏忽,还是…故意让她听见?
她不敢久留,悄然后退,绕路返回澄瑞亭。心中却已翻江倒海。皇后对安郡王妃并未完全交底,甚至可能利用了她。而“兰泣露”之事,皇后身边近侍亦知,且似乎在等待某个特定时机。
宴席散时,已是午后。皇后神色如常,对林微月依旧温和,只嘱咐她常进宫说话。那盆墨兰,并未收回。
回府的马车上,林微月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脑中飞速运转。今日一行,信息量极大。皇后的暗示、安郡王妃的敌意、女官嬷嬷的私语……碎片纷杂,却指向同一个方向:皇后确实在下一盘大棋,而自己,是她棋盘上一颗重要的棋子,甚至可能…也是一道障眼法。
“小姐,今日可还顺利?”白芷低声问。
林微月睁开眼,眸中清亮:“顺利。至少,确认了三件事。”她伸出纤指,“一,皇后知我身份,且有意用我。二,那盆墨兰,确是关键,或许真与密信有关。三,皇后与信王余孽,并非铁板一块,甚至…有所顾忌。”
她需要尽快将这些告知萧煜。皇后的“耐心”不会太久,“兰泣露”的时机,或许就在眼前。
马车驶入萧府,林微月刚下车,便见萧煜已站在二门处等候。夕阳余晖为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他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目光迅速扫过她全身,确认无恙,才低声问:“如何?”
林微月迎上他关切的眼神,微微一笑,反握住他温热的手掌:“回房细说。今日这御花园,可是暗香浮动,精彩得很。”
两人携手向内院走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紧密相依。前方或许仍是迷雾重重,但此刻,他们拥有彼此,便是最坚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