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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锦瑟惊弦(上) ...

  •   腊月十五,年关将近。京城连降三日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萧府庭院里的老梅却绽了满树红苞,倔强地刺破雪幕,暗香浮动。

      连日大雪阻了各方打探,京城表面一派祥和,筹备年节。然萧府书房内,炭火烧得再旺,也驱不散那股无形的低压。信王世子婚期定在腊月廿六,紧挨年关,仓促得不合常理。皇后连日召见内命妇,赏赐不断,凤仪万千之下,是愈发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这日午后,林微月正核对年礼单子,管家萧福躬身送来一封信函,面色有些古怪:“夫人,门房刚收到一封拜帖,落款是……光禄寺少卿沈府。”

      沈府?林微月心下一动,接过帖子。素白笺上字迹清秀工整,以沈夫人名义,言道久仰林夫人(林微月)才名,又因小女明妆即将出阁,心中惶惑,想邀林夫人过府一叙,请教些持家之道,并鉴赏一幅古画。时间就定在明日午后。

      理由冠冕堂皇,时机却耐人寻味。沈家女儿即将嫁入漩涡中心的信王府,此时沈夫人不避嫌,反而主动邀请风头正劲的萧府女眷?是单纯请教,还是另有所图?是沈家自己的意思,还是……受了某些人的暗示?

      林微月指尖抚过冰凉的笺纸,沉吟片刻,对萧福道:“回复沈府,明日我定准时赴约。”

      萧福应声退下。林微月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纷扬的雪花。沈家此举,无异于在平静的冰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是福是祸,总要见了才知。或许,这正是窥探皇后下一步动向的契机。

      次日雪霁初晴,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林微月乘马车至沈府。沈府门第清贵,院落不算阔绰,但亭台楼阁布置得极雅致,处处透着书香门第的底蕴。

      沈夫人是个年约四旬、容貌温婉的妇人,亲自在二门迎接,言辞恳切,态度谦和。寒暄几句后,便将林微月引至花厅。厅内暖香融融,果然挂着一幅前朝名家的《雪竹图》,笔力遒劲,意境高远。

      两人品画论茶,言谈间,沈夫人对女儿即将到来的婚事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与不舍:“小女性子柔顺,只知读书习字,这骤然嫁入天家,规矩大,人事复杂,我这心里实在是……”她拭了拭眼角,话锋一转,“听闻萧夫人当年出阁前,亦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持家有道,如今又与萧大人琴瑟和鸣,实在令人艳羡。故而冒昧相请,望夫人不吝赐教。”

      林微月心中了然,这是切入正题了。她微微一笑,应对得体:“夫人过誉了。不过是谨守本分,尽心而已。世子妃身份尊贵,自有宫中嬷嬷教导规矩,夫人不必过于忧心。”

      沈夫人叹息一声,压低声音:“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不瞒夫人,这婚事来得突然,我们这等门第,实是……高攀了。只盼着女儿过去,能安稳度日,莫要卷入什么是非才好。”她话中有话,目光带着试探。

      林微月端起茶盏,轻轻拨弄浮叶,不动声色:“天家恩典,是沈小姐的福气。只要谨言慎行,恪守妇道,自有上天庇佑。”她将话题轻轻挡回,不接“是非”的话茬。

      沈夫人见她滴水不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笑道:“夫人说的是。瞧我,光顾着说话,差点忘了正事。”她示意丫鬟捧上一个锦盒,“这是小女平日临摹的一幅字帖,笔力稚嫩,聊表心意,还请夫人指点一二。”

      林微月接过锦盒,打开一看,是一卷娟秀的小楷,临的是《女诫》,字迹工整,却无甚出奇。她正要合上,目光却被垫在字帖下方的一角薄绢吸引。那薄绢颜色微黄,边缘不规则,似是从什么旧物上撕下的,上面用极细的墨笔写着两行小字,并非《女诫》内容,而是一句诗:“幽谷兰生空自许,奈何明月照沟渠。”

      字迹清瘦,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愤之意。更让她心惊的是,那墨色,与皇后之前那封密信上的字迹,竟有七八分神似!而这诗句……“幽谷兰生”,暗指幽居之人?“明月照沟渠”,是喻示不公还是背叛?

      林微月心头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赞了句“沈小姐好字”,便自然地将字帖连同那角薄绢重新卷好,放入锦盒,递给身后的白芷收好。她抬头,对上沈夫人看似平静,眼底却深藏紧张的目光,微笑道:“沈小姐兰心蕙质,夫人教导有方。”

      沈夫人似乎松了口气,笑容真切了几分:“夫人喜欢便好。”

      又闲话片刻,林微月便起身告辞。沈夫人亲自送至二门,临别时,握着她的手,力道微微加重,低声道:“风雪甚大,夫人……路上小心。”

      回府的马车上,林微月立刻取出那角薄绢,在晃动的车厢里仔细端详。越看,心越沉。这字迹,这诗句,绝非沈家小姐一个闺中少女所能有。这分明是有人借沈夫人之手,将这信息传递给她!是皇后?还是……别的什么人?

      “明月照沟渠……”她喃喃念着这句诗,脑中飞速旋转。皇后是“月”?那“沟渠”指什么?是指被利用的沈家?被当作棋子的信王世子?还是……包括她林微月在内的,所有被卷入这场漩涡的人?

      回到府中,萧煜尚未回来。林微月将自己关在内室书斋,铺纸研墨,将薄绢上的诗句临摹下来,又取出皇后那封密信副本对照。果然,笔锋转折间的习惯,几乎一模一样!

      是谁?谁在通过沈家向她示警?目的何在?是提醒她皇后的真面目?还是暗示更大的阴谋?

      她想起沈夫人那句“路上小心”,绝非客套。有人知道她今日会去沈府,有人知道她会看到这字条,甚至……有人预见到她可能会遇到危险?

      正凝神思索,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击。是岑舟的暗号。

      林微月开窗,岑舟如一片雪花般悄无声息地落入室内,低声道:“夫人,刚收到消息,沈府递帖之前,安郡王府的一个婆子,曾去过沈府后门,与沈夫人身边的嬷嬷接触过。”

      安郡王府!林微月瞳孔一缩。安郡王妃已死,安郡王被禁足,府中竟还有人能动?是安郡王授意,还是……那日皇陵推了安郡王妃一把的“第四方势力”在活动?

      线索纷乱如麻,但指向却渐渐清晰。安郡王府的残余势力,可能通过沈家,向她传递了关于皇后的警告!这意味着,皇后与安郡王妃之死,绝对脱不了干系!而安郡王那边,或许还掌握着皇后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掌灯时分,萧煜回府,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北境传来密报,那日黑风峡伏击粮草的“沙狐”残部线索,指向了北漠一个与三王子交往甚密的部落头人,但更深的线索又断了。朝中对于信王世子婚事的议论也愈发微妙,隐约有声音质疑皇后过于干涉宗室事务。

      林微月将白日沈府之行和那角薄绢的事,详细告知萧煜,并将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

      萧煜听完,盯着那薄绢上的诗句,目光锐利如刀:“安郡王府……果然还有漏网之鱼。这诗句,是控诉,也是挑拨。他想借你我的手,对付皇后。”

      “或许不止是挑拨。”林微月沉吟,“若这字迹真与皇后有关,那写下这诗句的人,必是对皇后极为了解,且心怀怨恨之人。会是谁?安郡王妃已死,安郡王被囚,还有谁……”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她猛地抓住萧煜的手臂:“夫君,你还记不记得,静安郡王手札中曾提过,当年与‘月君’关系密切的,除了一位妃嫔,似乎……还有一位早夭的皇子身边的一位……地位不低的宫女?”

      萧煜眼神一凛:“你是说……皇后入宫前的旧人?” 他迅速在脑中搜索相关信息,“据宗人府残卷记载,皇后入宫前,曾在已故的端慧太子生母、早逝的敬懿皇贵妃宫中当过一段时间的女史!”

      敬懿皇贵妃!端慧太子!这两个名字如同惊雷,炸响在两人耳边!如果皇后与当年旧事有如此深的牵连,那她的身份和目的,就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那“月君”的阴影,或许一直笼罩在宫廷最高处!

      “安郡王府递出这消息的人,是想告诉我们,皇后的真面目?”林微月感觉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更可能是指出,皇后才是‘月君’势力真正的核心,甚至……可能就是当代‘月君’本人!”萧煜的声音冰冷刺骨。

      这个推测太过骇人听闻!当朝皇后,竟是前朝余孽的首脑?那皇帝可知情?这些年宫廷的风波、皇嗣的夭折、乃至信王和静安郡王的冤案,背后是否都有她的影子?

      窗外,风雪又起,扑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凝重的面容。真相的面纱掀开一角,露出的却是更深的黑暗与恐怖。

      “此事关系太大,需有铁证。”萧煜沉声道,“安郡王府那条线,必须抓住。沈家那边,也要盯紧,看皇后后续有何动作。”

      林微月点头,将那张薄绢小心收好。这薄薄的一片纸,或许就是撬动整个局面的关键支点。

      “明日,我需进宫谢恩。”萧煜忽然道,“年节赏赐下来了。正好,探探宫中的风向。”

      林微月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一切小心。”

      萧煜反手将她微凉的手包裹在掌心,力道坚定:“放心。风暴将至,我们……已无退路。”

      这一夜,萧府书房的灯,亮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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