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尽无川来》周衔月

2、裂痕显现

　　模拟考的成绩单像一片淬了冰的雪花，飘落在高三（2）班的课桌上时，恰好压垮了林亦川紧绷的神经。红色的分数在白色的纸上格外刺眼，数学比上次低了二十分，总分直接跌出了年级前五十——这个数字，足以让林母林曼云彻底爆发。

　　林亦川捏着成绩单的指尖泛白，纸张边缘被攥得发皱。他能想象出林母看到分数时的表情，那双总是含着焦虑与不满的眼睛，会瞬间燃起怒火，尖利的斥责会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侧袋，那里装着一个磨旧的随笔本，封面上画着小小的太阳，里面写满了宋知夏的名字，还有那些不敢说出口的心事。这是他唯一的秘密，是支撑他熬过无数个深夜的精神角落。

　　“林亦川，你来我办公室一趟。”班主任李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沉重。

　　林亦川站起身，腿有些发软。他路过宋知夏的座位时，女孩悄悄递来一个鼓励的眼神，指尖在桌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那点温暖像星火，却没能驱散他心头的阴霾。许时屿坐在后排，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眉头紧紧皱起——他早上刚听见林母给李老师打电话，语气里的火气几乎要透过听筒溢出来。

　　办公室里，林曼云已经在了。她穿着一身紧绷的职业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却没什么血色，看见林亦川进来，立刻迎上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成绩单。

　　“年级五十开外？”林曼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我每天给你请家教、买资料，你就考出这么个东西？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妈，这次题目太难了，好多人都没考好……”林亦川试图解释，声音细若蚊呐。

　　“题目难？别人怎么能考好？”林曼云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我看你就是心思没在学习上！整天想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能考好才怪！”

　　李静连忙上前打圆场：“林女士，您先别激动。亦川平时很努力，这次确实是题目难度大，班里不少同学都有下滑，我们再帮他找找问题……”

　　“找问题？有什么好找的！”林曼云打断她，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李老师，我看你们就是太纵容他了！他天天上课走神，背地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龌龊事！”她说着，突然伸手去翻林亦川的书包，动作又快又狠。

　　林亦川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去护书包：“妈，你别翻！”

　　“怎么？里面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林曼云用力推开他，一把拽出了那个随笔本。封面上的小太阳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猛地翻开，密密麻麻的“宋知夏”三个字瞬间映入眼帘，还有几段零碎的文字：“今天知夏穿了白色的裙子”“她给我带了橘子味的糖”“好想和她一起去看海”。

　　林曼云的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她猛地合上本子，扬手就朝林亦川脸上扇去。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林亦川捂着脸，愣愣地看着她，眼里蓄满了泪水。

　　“我让你不学好！我让你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林曼云嘶吼着，双手抓住随笔本，狠狠一撕。纸张撕裂的声音像心碎的声响，一页又一页，画着太阳的封面、写满名字的内页、藏着心事的段落，被撕成碎片，散落在地上。

　　“不要！”林亦川扑过去想捡，却被林曼云死死按住肩膀。他看着那些碎片，像看着自己被撕碎的心，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哭声，像受伤的小兽。

　　李静惊呆了，反应过来后立刻拉开林曼云：“林女士！您太过分了！这是孩子的隐私！”

　　“隐私？他有什么隐私可言！”林曼云甩开李静的手，胸口剧烈起伏，“我的儿子，只能好好学习，只能考重点大学！其他的都是狗屁！李老师，我看你这个班主任当得也不称职，整天不管好学生，倒管起家长来了，真是多管闲事！”

　　这番话堵得李静哑口无言。她看着林曼云盛气凌人的样子，又看看蹲在地上捡碎片的林亦川，心里满是无力。她知道林母的性格，强势、偏执，把所有的期望都压在儿子身上，却从来没真正关心过他想要什么。

　　林曼云又指着林亦川骂了几句，直到办公室主任过来解围，才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撂下一句：“要是下次再考不好，你就别回家了！”

　　办公室里终于安静下来。李静蹲下身，帮林亦川捡地上的碎片。那些纸碎得太厉害，根本拼不起来，就像林亦川此刻的心情，支离破碎。

　　“亦川，对不起，老师没拦住她。”李静的声音有些哽咽。

　　林亦川摇摇头，手里攥着几片碎纸，指尖冰凉。他没有哭，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那本随笔本不仅写着宋知夏的名字，还写着他对未来的憧憬，对自由的渴望，那是他在窒息的生活里，唯一的透气口。现在，连这个透气口也被堵死了。

　　李静把碎片收进纸巾里，递给林亦川：“先回教室吧，下午我再找你聊聊。”

　　林亦川站起身，像个木偶一样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阳光很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路过教室门口时，他看见宋知夏和许时屿都在朝他这边看，眼里满是担忧。他不敢对上他们的目光，低着头，快步走回座位，把自己埋进臂弯里。

　　宋知夏的心揪了起来。她看见林亦川脸上的红印，看见他手里攥着的纸巾，也听见了办公室里刚才的争吵声。她知道，林母一定又对他发火了，甚至可能……撕碎了他的随笔本。那本本子她见过一次，林亦川宝贝得不行，从不肯让别人碰。

　　许时屿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太担心，自己则起身走到林亦川的座位旁，轻轻敲了敲桌子：“亦川，出去走走。”

　　林亦川没有动。许时屿也不勉强，只是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默默陪着他。教室里的喧闹与他无关，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与他无关，甚至窗外的蝉鸣，也变得遥远而模糊。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些被撕碎的纸，和林母尖利的辱骂声。

　　下午的课，林亦川一节都没听进去。他趴在桌子上，眼神空洞地看着桌面，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才缓缓抬起头。李静的声音在讲台响起：“林亦川，你留一下。”

　　宋知夏走的时候，悄悄把一张便签放在他桌角，上面写着：“我在老槐树下等你。”林亦川看着那行字，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却很快又沉寂下去。

　　教室里的人走光了，李静走过来，坐在他对面：“亦川，我知道你很难受。”

　　林亦川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妈妈的性格我了解，她太看重成绩了，忽略了你的感受。”李静叹了口气，“但你要知道，她也是太着急了，只是用错了方式。”

　　“她不是着急，她只是想让我替她争面子。”林亦川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她从来没问过我想不想考重点大学，从来没问过我喜不喜欢学习。她只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只在乎她的面子。”

　　李静愣住了。她没想到林亦川心里藏着这么多委屈。她想起刚才林母的样子，想起那些被撕碎的纸，突然觉得很无力。她想劝他理解母亲，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话——连她自己，都无法认同林母的做法。

　　“亦川，不管怎么样，你不能放弃自己。”李静换了个话题，“你的基础很好，只要调整好心态，下次一定能考好。如果你觉得压力太大，随时可以找老师聊，老师会帮你的。”

　　林亦川点点头，却没什么反应。李静看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语言的安慰在这样的伤害面前，太苍白无力了。她只能默默祈祷，这个敏感的男孩能撑过这段最难熬的日子。

　　走出教室的时候，夕阳已经西斜。老槐树下，宋知夏和许时屿都在等他。宋知夏手里拿着一个新的笔记本，封面上画着和之前一样的小太阳。

　　“亦川，这个给你。”宋知夏把笔记本递给他，声音轻柔，“以后，你可以写在这里面。”

　　林亦川看着那个笔记本，又看看宋知夏担忧的眼神，眼眶突然红了。他接过本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谢谢你，知夏。”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许时屿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了，有我们呢。”

　　三人坐在槐树下，谁都没有说话。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风里带着槐花香，却驱散不了空气中的压抑。林亦川摸着怀里的笔记本，心里却清楚，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愈合。林母的辱骂，撕碎的随笔本，像一根根刺，扎进他的心里，拔不出来，也消不了肿。

　　他抬头看向天空，晚霞很美，却转瞬即逝。就像他心里的那点光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熄灭。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还在一天天减少，而他知道，属于他的倒计时，也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