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违禁》胖鸡龙卷风

13、第十三朵花

　　北京，西城区某个老旧的写字楼里，白野刚从一场堪称灾难的会面中走出来。

　　对方是个三流经纪公司的总监，挺着啤酒肚，说话时喜欢用手指点桌面：“小伙子，你知道这行最重要的是什么吗？资源！人脉！你一个刚考了证的学生，凭什么让我带你？”

　　白野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我可以从助理做起，学习——”

　　“助理？”对方嗤笑，“我这儿缺的是能拉来投资的经纪人，不缺端茶送水的。行了，我还有事。”

　　白野走出写字楼，春天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这是他这周见的第七个人，结果都一样——没有经验，没有人脉，在这个圈子里就等于零。

　　他没告诉沈心这些。每次她问起，他都说“还在接触，有几个机会”。他不想让她担心，更不想让她觉得欠他什么。

　　手机响了，是父亲白振庭。

　　“竞野，我帮你约了王叔，下周二晚上吃饭。他在华影做了二十年经纪，现在退休了，手里还有人脉。”

　　白野心里一暖：“谢谢爸。”

　　“别谢我。”白振庭的声音里有无奈，“你非要走这条路，我只能尽力帮你少摔几个跟头。沈心那孩子最近怎么样？”

　　“在跑龙套，很辛苦，但她开心。”

　　“开心就好。”白振庭顿了顿，“竞野，有件事我得提醒你。沈行云最近在打听沈心的动向。”

　　白野脚步一顿：“什么意思？”

　　“他毕竟是沈心的父亲，也是心元素影业的老板。女儿在横店跑龙套，他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我听说……他想让沈心回去。”

　　“沈心不会同意的。”白野说，“她恨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久到白野以为信号断了，才听见父亲说：“有时候，恨也是因为在意。你多看着点她，别让她太倔，伤了自己。”

　　挂了电话，白野站在街边，点了根烟——他很少抽烟，只在特别烦躁的时候。烟雾在阳光下散开，他想起沈心十四岁那年，第一次看到母亲日记时的样子。

　　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三天，出来后眼睛肿得像桃子，但一滴眼泪都没流。她对白野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他”是谁，白野当时不知道。直到后来他偶然看到日记里的片段，才明白沈语经历了什么，沈行云——那时还叫夏衍之——做了什么。

　　烟燃到尽头，烫了手指。白野把烟头摁灭扔进垃圾桶，拿出手机订了周五晚上去横店的机票。面试可以改期，但沈心需要他时，他必须在。

　　——

　　横店的夜晚，沈心回到短租的小公寓。

　　房间很小，只有十五平米，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简易衣柜就占满了空间。但窗户朝南，下午有阳光照进来，沈心在窗台上养了几盆多肉——那是她唯一的“奢侈”。

　　她洗了澡，把今天沾满尘土的衣服泡进盆里。然后从床头柜最底层，拿出了母亲的日记本。

　　棕色皮面已经磨损得厉害，内页泛黄，沈语的字迹清秀中带着力道。沈心翻到折角的那一页：

　　1998年4月12日阴

　　今天又演了一具尸体。抗日剧，我被“炸死”在战壕里，脸上涂满黑灰和血浆。躺了六个小时，蚂蚁爬进了我的耳朵。

　　收工时，制片主任拍我的肩膀，手往下滑到腰。我躲开了，他笑着说：“小姑娘挺有脾气。”

　　晚上回出租屋，对着镜子卸妆。黑色的油彩很难洗，搓得脸都红了才弄干净。看着镜子里那张素净的脸，我突然想：如果有一天我成名了，会不会也有人这样对待别的女孩？

　　不会。我对自己说。如果真有那天，我要保护那些像我一样的女孩子。

　　沈心的手指抚摸过那些字。墨迹已经淡了，但每个字的重量都透过纸张传来。

　　她又翻了几页：

　　1998年6月3日雨

　　终于有了一个有台词的角色——青楼女子，三句台词。服装很薄，导演要求“风情万种”。我演了七条才过，因为导演说我不够“放得开”。

　　收工后，夏衍之来了。他已经是心元素的副总，说看了我的戏，有潜力。他请我吃饭，很绅士，聊电影，聊艺术。

　　我差点就以为，他是不同的。

　　沈心闭上眼睛。她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日记里没有详细写，但字里行间的破碎感已经说明一切。两个月后，沈语发现自己怀孕了。又过了一个月，夏衍之改名沈行云，娶了另一位投资人的女儿。

　　而沈语选择生下孩子，退出娱乐圈，独自抚养沈心。直到沈心十二岁那年，一场“意外”车祸。

　　沈心一直觉得那不是意外。沈语去世前一周，在日记里写：“我决定去找他谈谈。为了心心，我不能再沉默。”

　　然后她就死了。警方调查结论是酒驾导致的单方事故，但沈语从不喝酒。

　　沈心合上日记，抱紧膝盖。窗户没关严，夜风吹进来，带着影视城那边隐约的拍戏声——又是夜戏，不知道是哪个剧组，哪个女孩在寒夜里穿着单薄的戏服，对着镜头挤出笑容。

　　手机屏幕亮起，是白野的消息：“周五晚上到，红烧肉预订成功。”

　　沈心回复了一个笑脸，然后打字：“我今天看了妈妈的日记。”

　　白野很快回复：“还好吗？”

　　“还好。只是觉得……我和她走的路，太像了。”

　　“但结局会不同。”白野说，“我保证。”

　　沈心看着那句话，眼眶发热。她没再回复，只是把手机贴在胸口，感受屏幕传来的微弱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