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证者说》一榆非晚

7、第一场(7)

　　“没关系，你先和金珠取得联系，知道置换原因，换回来十分便捷，不算大事，不用担心。”小原尽心安慰，但显然没安慰到点上。

　　“不，我完蛋了。”成天雪已经从欲哭无泪的心态彻彻底底转变为心如死灰，“金珠如果成了我，那他现在估计已经到机场了，下午两点的飞机。今天我要出国参加论坛，十月一号上午回来。今天九月二十八号，还三天，我还要替金珠回去上课……靠，我是金珠，金珠没有我的联系方式，因为他没有手机。”

　　小原继续头铁安慰：“买一个。”

　　成天雪摇摇头：“论坛保密系数较高，我也没手机。”

　　小原大概也很疑惑：“你参加的甚么论坛？”

　　成天雪微笑道：“人工智能，网络安全一类的，涉及一些敏感问题，理解一下吧。”

　　成天雪面若桃花，春风和煦，却是满心寂寥——已经无所吊谓了。

　　身份置换后如果想顺利换回来，千万不要做任何出格的事。不能在别人的身份下活成自己的样子，到时候不好剥离。最好把这个身份当成一个栖居的壳子，最大限度缩减本人的存在感，按金珠的作风行事。

　　那就代表着，成天雪要回到三年媳妇熬成婆好不容易才考走的学校，再次面对那一个比一个奇葩傻|逼的神人。

　　这次还从威名远扬的学神主席混成了人人可欺的孤苦贫困生，被欺负不能明目张胆的反击，只能忍气吞声，哑巴吃黄连，还因为项铭轩莫名其妙树了好多敌！

　　树大招风，树大招风！项铭轩这个死脑筋，非要结这么多善缘干什么！！

　　以前项铭轩和成天雪官宣的时候，有很多人心碎，但是谁担心有人暗中报复了吗？完全没有好不好！因为两个人都很牛逼，父母都没说什么，别人哪里来的正当理由横插一脚。

　　可是换成金珠配项铭轩就完全不一样了，不说那些小里小气的暗恋者，光是那些商人朋友，真爱小竹马？真爱钱和权还差不多，反正个个绞尽脑汁都想和项家联姻攀附关系，这些人能让金珠一棵无根无依又占了位置的浮萍有好果子吃？比如头号联姻对象——凌巧玉。

　　一想到凌巧玉，成天雪觉得好好笑。是她亲手把金珠逼进来的，得知消息之后不知道要炸成啥样，一时间竟然有点期待看见她能急得打滚的丑恶嘴脸。

　　总之多说无益，来什么是什么，不能等，天知道事情又会变化成什么样？成天雪不再脑中盘算思考了，放空头脑推门走了出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做不成这件事，他还就真信了这个邪。

　　出来后项铭轩连忙从床头追到床尾，拦腰一抱，挡住成天雪。“老婆别生气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成天雪翻他一眼，十分无语：“别乱叫，谁是你老婆？”

　　“你想不对我负责？！”项铭轩的惊讶掺有极重的表演成分，他把成天雪堵在床尾，满是哭腔，“你想始乱终弃？那换我对你负责好吗？我追你行不行？”

　　项铭轩不知道他自己块头有多大，成天雪硬是被挤得没地方下脚，跌坐在床上。本来他心里就烦躁得很，现在更是八百分不耐烦：“走开，谁要你负责。”

　　“什么……”项铭轩凝固在原地，把成天雪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你怎么能这样……”

　　“你起开。”成天雪没有表情，推开项铭轩走向小吧台。

　　这吧台后面连着小厨房，各色物品完备。成天雪扫视一圈，从中提出一罐蜂蜜，拿过一柄银汤匙。听闻脚步声发现项铭轩追了过来，却没看他，只是开口问：“你醒酒了？头疼不疼？”

　　“醒了，不疼。”项铭轩满脸堆笑，伸手又要抱，被成天雪冷着脸打回来，表情骤变，委屈极了，嘴巴撅的可以挂油壶。

　　打闹间成天雪弯腰拉出碗柜，拿出一个小瓷碗。同时烧开了水，注进碗又挖了三勺蜂蜜，捏着汤匙给项铭轩冲蜂蜜水。

　　这期间，他无时无刻不都在想王宝钏就是生得早，放现在也就籍籍无名。

　　挖野草这事儿他说什么都干不了，他要脸，嘴巴又叼，宁愿饿死。但是默默付出不求回报之类的，成天雪勉强可以考虑一下。

　　可是项铭轩什么时候才能骑白马换素衣，不管不顾回他的中原呢……成天雪手里捧着碗搅拌，扭头看向项铭轩。项铭轩扑闪着一双傻狗眼，亮晶晶，而成天雪一副活像怨死鬼刚从坟里爬出来的，眼神如刀，非常想砍人。

　　算了不指望，凡事靠自己。成天雪收回视线。

　　要么自己求，要么干脆就不要。享福十八天就死这事儿成天雪更干不了，他宁愿把项铭轩一起带进坟墓。

　　“把这个喝了，我去给你拿水飞蓟。你昨天肯定没吃，少骗我。”成天雪现在心里把自己的气安慰顺了，垂着脑袋，转身把温热的碗塞进项铭轩手里，大踏步绕到床头拉开床头柜，在诸多药品中找到那个熟悉的红盖子，取出来。是一罐护肝片。

　　天马酒店贵有贵的道理。就这一瓶护肝片，抵普通酒店节假日虚高时一晚的房费。

　　“哗哗哗！”

　　瓶身摇晃不止，成天雪拆开塑封，开盖抖落几粒，抬手把护肝片连瓶身都放到又跟过来的项铭轩的手心上：“吃这个。你把这瓶带走，记得按时吃。少酗酒，及时解酒。”

　　项铭轩送药入口，仰头就着蜂蜜水吞服，嘴巴甜甜的，心巴也甜甜的。他吃好喝好后俯身把脑子架在成天雪肩膀上：“还说不想对我负责。我们交往吧，你想当我正宫就当我正宫。”

　　闻言，成天雪脸色煞地一变。

　　老天，别，折寿！

　　见成天雪这幅样子，项铭轩以为是言语太过轻浮不具有说服力，于是更加郑重、更加真心地说：“我是认真的，不开玩笑。”

　　成天雪的脸色更白了。

　　老天，折寿！！

　　见成天雪仍是不为所动，项铭轩只好拿出他的杀手锏之一：说真话。

　　“我认真跟你说，我不骗你，我长这么大这么多年，青春期上生命健康教育课之后，一直到刚才，我从来都没有过任何反应。其他同学总说片好看、小说漫画好看，我都看过了，可我总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有些接受了我不行这个事实，你是我唯一有反应的人，我只对你有感觉，我这辈子就爱你一个。”项铭轩不知何时放下了碗和护肝片，从背后环抱成天雪。

　　可一辈子太长，又说长不长，谁来做担保。成天雪其实也只是一时意气，他没有底。

　　这些话，成天雪第二次听了。第一次给他讲的那个人，已经倒在了寒冷的雨夜里。身后这个大言不惭的尚且活着，可不是成天雪回忆里的那个。说大言不惭也不对，那个也没有食言，毕竟他的一辈子是这样短。

　　成天雪磕磕巴巴说了句：“……少喝酒。”随后扒开项铭轩的手，走到床边坐下，煞有其事地刷起手机。

　　刚想去看会视频，成天雪骤然清醒：等等，这八年的更新不都成了重刷吗？就弹出来一条游戏广告，黑暗中男人只有下半张脸，低沉的嗓音鬼魅一般蛊惑人心，如同宣告末日降临：“I'm a visitor. I'll come back soon. ”一阵银光闪过，血花四溅，男人的头掉了。“咕咚！”

　　成天雪：“……”

　　不看了。

　　“咕——”

　　竟然有点饿。

　　这时项铭轩的手机里也来了新消息，是酒店经理问要不要备午餐。项铭轩又被拒却还是不恼，抬头厚着脸皮问成天雪：“中午想吃什么？”

　　没等成天雪应答，项铭轩忽然间福至心灵，接着说：“瘦肉皮蛋粥行不行？”

　　成天雪一愣，问：“为什么吃这个？”

　　项铭轩低头看回手机，一边打字回复经理一边说：“直觉你喜欢。”

　　嘿，巧了，成天雪本人还真就喜欢吃这个。

　　上下五千年谁不知道瘦肉皮蛋粥是成天雪的猫条？说请客吃饭不来，同学聚餐不来，一说哎兄弟我最近买了口新锅会自己煮瘦肉皮蛋粥真他妈厉害你来看看稀奇呗他指定来。

　　期间通话一直未挂断，末了小原恰当点评：“果真是小别胜新婚。胡乱篡改也难逃天命。”

　　成天雪觉得项铭轩还有救，装模作样玩手机也演不下去，神思飞得好远，没注意项铭轩开门端来了一个大托盘。陶瓷勺子碰在碗沿上发出一声脆响，扯回成天雪邈远的思绪，又放向远方。

　　他和项铭轩第一次正式又正面地接触是在成大哥的订婚宴上。

　　项铭轩吃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神志不清赖在成天雪卧室里，坐在地上抱着床死活不肯走，成天雪只好辛苦照顾他一晚，这才有了最初的羁绊。后来感谢来感谢去，拉拉扯扯就有了感情。

　　虽然但是，还是挺感谢当初下药那个人，不过项铭轩胡搅蛮缠撒泼打滚的样子成天雪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了。

　　项铭轩默不作声给成天雪盛粥，见成天雪久久未动，以为他正气得凶，抿着薄唇低眉顺目，完全不敢顽皮。

　　实则成天雪只是走神走得厉害。此时小原掐准了偷偷跟他说：“别胡思乱想了，先干正事。正事无非两件：第一找金珠换回来，第二找项铭轩的死因抓凶手。第一件事好办，我刚刚看了一下，你当金珠的这段时间，免不了被某些人欺负，你听我的，我帮你治。这第二件事呢，我建议你从这件事查起——还记得布洛芬下毒吗？”

　　闻言，成天雪皱紧眉头，说到“布洛芬”还用想？

　　当年滨海市举办校园篮球联赛，高中组半决赛在附中举行。

　　那天中午全校师生都在体育馆看比赛，后援会越过总管后勤的学生会直接发给项铭轩一份三明治，里含有大量布洛芬。

　　人体摄入过量布洛芬就会死。

　　布洛芬胶囊里的颗粒撒在三明治夹层里，番茄酱和沙拉酱牢牢黏住它们，黄瓜鸡蛋培根又给口感打掩护。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成天雪作为学生会主席前后忙得焦头烂额，从“业”生涯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之事，找人问话就是一问三不知，后勤会的也都推脱责任，连当初是谁递给项铭轩三明治的都找不到。

　　主要是项铭轩自己心大，觉得他不是奥林匹克运动员就吃穿乱扔。

　　项铭轩的家长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可体育馆好多地方是监控死角，科技也抓不到罪魁祸首，再加上项铭轩死里逃生没产生啥实际损失，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比赛要打一个上午，附中原本就计划全校师生观看比赛来支持市里的活动，届时还有领导莅临，这么多号人食宿问题必定少不了。

　　食堂照例。三明治作为便携午餐外包给了校门口的烘焙坊，运输和分发只有学生会才可以接触到，不允许假以人手。

　　学生会下发的三明治自然也是完整且密封的，后援会这个民间组织派人到学生会行政部要了一箱，单独发给运动员和教练。

　　虽然没有提前沟通，但别人一派好意客观上又减轻了负担，还有团委书记匆匆赶来沟通，行政部部长暗暗翻了两个白眼也没说什么。

　　成天雪服从行政部部长的安排，负责给A区和其他校队送水，全程忙得要死，根本不知道体育馆内发生了什么。

　　八年后项铭轩身亡，会不会和这次“谋杀未遂”有关？

　　成天雪实在没胃口，放下勺子。

　　才现在，“布洛芬”事件不过一年，不如问问当事人。

　　“项铭轩，你还记不记得去年篮球比赛，有人向你投毒？”成天雪不动声色挪开瓷碗。

　　项铭轩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头柜的另一边，闻言，抬头应道：“肯定记得。怎么了？”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成天雪依旧下意识要摆出主席架子，察觉到一丝不对赶忙打断正起范儿的肌肉记忆，假装活动活动筋骨，假笑道：“你能不能尽力回想一下，当时是谁递给你三明治？或者当时的情况。”

　　当年好多人问项铭轩三明治是从哪来，他说是别人给的，接过来的时候他正忙着喝水，只听到那个人是个女生，其他的根本没注意。旁听的成天雪想我靠真的有人能心大到这种程度，他妈的装傻白甜吧！差点害他丢工作，这可是他竖行校园的依仗啊！

　　项铭轩也放下白瓷勺，想了想，说：“好像……好像还有其他人在场？”

　　怎么回事，成天雪竟然听到了不同的答案，忙追问：“是谁？”

　　“好像，好像……”

　　项铭轩似乎回忆起什么很久远的事情，尘封在记忆深处。他皱紧眉头，不知是什么在阻止他思考，看向成天雪时脸色才稍有缓和。

　　附中的体育馆，穿过看台下的走廊，后面有一大块空地，本校运动员知道这块风水宝地，抢先占了当根据地。

　　项铭轩仰头饮水。好不容易熬到换他下场，三五中联队那几个打得太狠了，差点招架不住，不过这会儿临近尾声，附中胜局已定，他太累了。

　　项铭轩眼里只有宝特瓶，还有逐渐下降的水位。耳边一个女孩子叨叨讲着什么，项铭轩听不清，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接过女生递来的东西，他余光一瞥，是三明治。等他回头那女生已经没影了，仿佛从未来过。四周空荡荡，只有他一人。

　　项铭轩低头拆开塑料包装，拉过一把凳子坐下来。

　　比起之前站着正面对体育馆侧门，他斜坐着，可以瞥到右手边厕所。里面有个人冒头，很快又缩回去。记忆放映厅中飞速滚过的这两帧，快到让人怀疑是眼花程度，可现在努力回想，画面却越来越清晰，项铭轩分明看到那个人是……是——

　　“是你。”

　　项铭轩说。

　　成天雪：“？”

　　金珠？

　　金珠还有这等能耐？他莫非看到了什么？或者他知道些什么。

　　手机来电响铃，项铭轩一看视频电话邀请人是“老妈”，顿时炸了不敢不接，慌忙火急跳起来捧着手机接听。

　　成天雪点头，在心里默默道：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