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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一场(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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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铭轩举着手机转过来,面对成天雪:“喂妈。”
成天雪偷情似的紧张一瞬,以为项铭轩在用后置摄像头拍摄,忙起身逃到床尾,斜对着项铭轩,看他打电话。
“诶项铭轩,在干嘛呢,这么久没有动静。”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港普,依旧跳跃着,年轻富有活力。那些点点滴滴,微风细雨,就这样潮水上涌浮现在成天雪眼前。
衣服鞋子传家宝,应援灯牌红玫瑰,一个个被成天雪忘记带回去的保温桶,一叠叠红包。一年春天下了好大的雨,西湖游船上,成天雪和项铭轩并排坐着,桌子下两手交叠,被发现后勒令其拿到桌上。烟雨朦胧,眼前是青色,万般皆上品,最忆是杭州。船里暗,水苦,人声鼎沸。成天雪侧目越过项铭轩的脸看见窗外是起起伏伏的雷峰塔,塔中有人吹玉笛;线一般的春雨滴落湖中荡漾出圈圈涟漪;还打在玻璃上,无声无息,留下一道道痕迹。项铭轩的侧脸是连绵的群山。是苏堤;更皱眉。成天雪第一次把紧紧握了十多年的掌镜权交出去,明明可以八九不离十地想象出各种各样的出片效果,却依旧紧张得不知道该往哪里看。NOW+的闪光灯刺得成天雪心脏痛,忍不住担心:不会是废片吧,刚刚好像不小心眨眼了。一个声音在脑中和耳边重叠:“好了。”
项铭轩点点头,还想再抢救一下:“妈,我真没说谎。”
听闻如此,成天雪想:“妈”怎么叫?他快忘了。他好累,好想睡觉。
电话那头:“不是吧,你一个人能待这么久?”
项铭轩悄悄瞄成天雪:“我、我——”却和他目光相接。成天雪看出来项铭轩一副做贼心虚的姿态,接下来肯定不会干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他说:“我和你儿媳妇在一起呢。”
冷不丁被“儿媳妇”这个好多年都没听过的词刺个激灵,成天雪满心茫然:“?”
成天雪过年都跟着项铭轩搬进他爸妈家了,要找个他不在的时间可不容易。项铭轩千想万想想方设法把他支走,然后瞒着他悄悄找家长们商量求婚怎么办。当晚项阿姨刚从求婚指挥总部——项爸的书房里出来,就拐进项铭轩的卧室,笑眯眯拉起成天雪的手,说:“叫什么阿姨呀,还不改口?”
成天雪先是愣了一秒,从头到脚极速红温成了小红人,别别扭扭喊了一声:“妈。”
真是,他好久都不喊亲妈叫“妈”。出门在外就不说话,在家管双亲叫“喂”。
“哎哟,真乖。”项母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忙捧着一块方巾给他戴传家宝——一个玉镯子。不知从哪朝哪代传下来,就算玉质普通也被时间温养得价值连城。
这成天雪哪还能不知道这几天项铭轩鬼鬼祟祟地都在干什么。他只默默笑两下,没说破。可是项铭轩发现了被成天雪收起来的玉镯,直接跳脚非说爸妈这个叛徒叛出了革命统一战线,一点惊喜感也没有了,成天雪怎么好言相劝都劝不住,求婚就这样往后推推推——
推到大货车横冲直撞,撞毁大桥,撞散魂灵,从人的身上碾过去,冲破护栏掉进江里,头骨碌碌、骨碌碌滚过,也掉进江里。
婚也没结成。一家五口全部死得不明不白,如果他藏好那个镯子,早点结婚,守活寡他也愿意。
成天雪重新坐回床上,脚踩在项铭轩掉地上的书包上,屈起膝盖低头抱着脑袋,额头顶在膝盖上,蜷成一团闭上眼睛,听着“两项”通话,静静想。
想一个人站在大桥上,南退的季风竟刺骨。想货车司机家属们此起彼伏的吼叫声比风还疯。想警车的鸣笛、黄色的封锁带、红蓝交错的灯光和电影一般站位的人。想项铭轩一息之间失去了爸妈,他一息之间失去了大半个家。
成天雪手搭在头顶,忍不住抓紧头发。
如果他当时有现在这样的“超能力”就好了,他会穿越回去救下爸爸妈妈,他会保护所有人,爱的他和他爱的都能好好活着。
“不许看。他比较害羞,把他惹急了不理我了我咋整?”项铭轩仿佛真的急了。
项阿姨只好说:“哦,好吧。我给你转点钱,你别回来太早了。”
项铭轩:“哦。”
“国庆七天,你请几天假再翘几天课,加起来一个多星期,你不回来都可以。”
项铭轩嘟囔一句:“有你这么教育儿子鼓励他翘课的吗?”
“算了不跟你说了,就这样你快去玩吧。”
话音未落,一声干脆利落的“嘟——”已传来。
成天雪摸着取空荡荡的左手手腕,原本该戴镯子的地方缓缓浮现出一个蓝白色的手环。那个玉镯子,当年项铭轩死活不让成天雪当掉,成天雪只好一直拿着,走之前应该是和项铭轩的遗物一起放在一个月饼铁盒子里。
此番不成,必定影响日后走势。说得好听,与天相搏,不成功便成仁。
电话挂了,成天雪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翘起二郎腿,下巴撑在手上,紧锁的眉头稍有展平,说:“项铭轩,当初发现布洛芬的那个,现在是不是你化学系的学姐?”
项铭轩走过来和成天雪并排坐在床边,点点头:“是的。”
那时项铭轩浑身是汗,又累又饿,原本拆开三明治就要吃,可一阵不知出处的阴风袭来,项铭轩这个完全不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被吓得龇牙咧嘴,绕过羽毛球网,连跑带跳从侧门冲出了体育馆。
正巧遇到一伙人往侧门方向走来,是项铭轩的好伙伴团。
项铭轩看到这么多人阳气够旺,悬着的一颗心才堪堪落地不至于当场吊死,迎上去走到体育馆正门口,继续拆三明治包装袋。
站在项铭轩面前的是大他一届的高三学姐,有一七六,穿老爹鞋和一米八的项铭轩要一般高。她刚去大学观摩学习了生物系学长的获奖实验,心细又眼尖,一下子看到了鸡蛋上溢出的沙拉酱中有很多白色小颗粒,心里记着前不久学到的那些菌类,连忙喊住项铭轩拦下他。
众人围上来看项铭轩打开三层面包,发现里面每一层都有含有白色颗粒。
学姐以为是霉菌或猪肉绦虫,猪肉绦虫恶心死了没办法长得太像了。众人好一阵难受,以为是培根里来的,喊人找学生会,又跑去烘焙坊后厨确认,发现只有项铭轩的三明治有问题,鉴定后才知道那全是布洛芬。
“计划失败,凶手要恨死她了吧。那学姐最近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成天雪真的很困,眼睛疼得睁不开。
“我之前听文学社前社长说她第一志愿被人改了,滑档才去的化学系,不太清楚,还是被调剂什么的?总之出了一点问题,本来是要去学生物的。但她本人表示生物化学不分家,原本就打算辅修另外一门,现在要申请双学位。她搞一些实验写论文,很出彩,混很好。”
那凶手就更看不得她了。
成天雪言:“这么巧。”
明年有个特别重要的实验,本来是以大三生为主的,项铭轩当时大二因为表现优秀被导师点过去给师哥师姐打下手。
临近尾声时出了点意外,酒精灯被打翻后不知点燃什么导致爆炸,在场只有零星几人在进行收尾工作,林学姐被炸成残废,胳膊没了,后来再也没见过她,只听说她似乎去了西北支教。
那天有人找项铭轩换晚班,但很早之前就说好了,是否侥幸暂且未知。
这么想,那这次事件究竟是冲谁来的?如果是针对学姐,那神明跌落神坛再好不过;如果是针对项铭轩,一次没得手就会有下一次,第二年项铭轩就卷入另一起实验室爆炸案。
以前只当是学校实验室环境太老旧,成天雪有时候有些方面不够敏锐,若不是悲剧临门,他根本不会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
成天雪开始不能理解,项家与人和善,究竟是什么人恨项铭轩恨到这种地步,做到这个份上,真的只是单纯的“嫉妒”二字就能解释清楚的吗?
项铭轩观察到成天雪一直眨眼,捧着成天雪的脸凑近了看,说:“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又红又肿,昨天很难受吗,哭这么狠,不应该呀。”
成天雪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应该个毛线,你以为你很行。”
“嗯,嗯?”项铭轩突然凑近,两人脸贴脸,“口是心非。”
“走开。”
成天雪推开项铭轩,说他要回学校。
项铭轩连忙挽留:“今天附中开运动会,你不去不要紧的。”
成天雪平静道:“晚自习要查人,不去不行。”
“诶,我开车送你啊。”项铭轩抓上手机车钥匙,跳起身追过去。
这不是骗人,大概全国上下所有学校的政教处都有那么几号特别令人讨厌的人物。已经三四点了,现在赶回去快的话也要五点多,就算要搞事情也要混过查人再说。
够意思了。成天雪想。晚上的成人礼他没法陪,已经陪了项铭轩一整个晚上加一上午加半个下午,够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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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天雪坐在副驾驶,伸手给项铭轩指路:“开到前面那个路口就不许开了啊,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过去。”
项铭轩十分夸张地张望那个路口,疑惑道:“为什么?前面走过去要好远。”
成天雪额头上拳上青筋暴起:“要不你自己看看你开的什么车?老子是贫困生。”
下车后,成天雪代入“金珠人设”。回想刚才在酒店电梯,小原给他发的“角色扮演温馨提示与相关法则详细说明”,边向校门走边思考如何才能演好金珠。
他会唱歌,跳舞也还行,就是第一回演戏。成天雪属于那种语文课念课文角色对白会忍不住笑场的人,当年不知天高地厚,演《雷雨》倾情挑战周老爷,同桌也是神人,剪纸涂黑搞成八字胡给他贴上,开口跪,笑倒一大片。第二遍成天雪反串鲁侍萍,博览群书的他飞快带入情绪,满肚子惊涛骇浪把众人都唬得一愣一愣的。
总结下来他自认为演技还行,不只会瞪眼噘嘴,该流泪的也流得出来,就怕绷不住笑场,笑场那完了。
成天雪还担心金珠是否能扮演好“成天雪”,小原却说:“没关系,引起时间线变化的主体人物是你,变化也只会以你为焦点。只要你不去找金珠,那么在范围之外金珠就会因历史惯性按照你曾经的轨迹囫囵度过这段时光。十分复杂,你别管,安静等他回国就行。”
小原还告诉他一个至关重要的事:“你不用硬演金珠,按照你自己的来就可以。只要注意你在人前是金珠不是成天雪就行了,有问题时间线自己会修复。如果你被霸凌了,尽情打回去,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天崩地裂的后果。”
虽然没他想的那样死板,但成天雪还是很忐忑。惴惴不安地穿过走廊,成天雪转身走进高三一班。
抬脚,悬在半空,尚未跨过门楣。
“咵!”
一桶冰水自头倾斜而下,成天雪懵了。从头到脚被浇了个透心凉。冰块砸在头顶划过他的脸,烧得很疼。
一阵低低的笑从四面八方传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哟哟哟,看看这是谁呀,金珠还是母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