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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两个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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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白术被亲师姐敲了门:“师父喊你过去一趟。”
白术这几日过得提心又吊胆,不敢出屋门一步,就怕被人拦住了“讨教医理”。听说万供奉找她,埋头挡脸一路跑的飞快,生怕被人拦住了多问两句就露馅。
这几日白术也知道了,她师父在太医署里有外号“万金油”,什么病症都能看几眼,什么人都能唠几句,什么活计也都能干,一个万金油的小老头。
至于妇儿科的另两位供奉,一个“杨呆子”,一个“沈小手”,杨呆子白术已经知道了,但沈供奉为什么被称为“沈小手”,她还没有明白。
太医苑里处处都是一股许多药材混在一起的药香,与白家老宅的味道很像。
有这样的味道,白术心里安心许多,好像她并没有离开家一样。
万供奉在与药丞来的药师和方丞的书吏核对方剂药材,虽然太医署医药分家,太医只开方、不拿药,有药丞的人配好了药再送去内廷,但凡万供奉所开的方剂,他总要亲自先过一遍药材,有时候还会用银夹子夹出来药材仔细看看尝尝。
白术跑进屋,见万供奉在忙,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了一边不打扰。白术看着万供奉的动作,发现他夹出来看过的药材,只会丢在外头,不会放回。
两位药师知道万供奉仔细,不敢催他,等着他把几封药材都看过点了头,一人封包,一人拿了厚厚的册子,说:“一共六剂,请供奉在此签字。”
万供奉又在册子上一行行对着药方看了,才与两位药师和方丞的书吏都签了名。
送走两位药师,驼背的小老头端着紫砂壶咂了口茶,笑呵呵地问白术说:“你来太医苑有两三日了,住的可习惯啊?”
竟一点没有被“坑”了一把的不快。
白术干笑两声,旋即严肃说:“住的习惯。我爹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听师父的。从前是弟子顽劣,以后一定听师父教导,绝不给您惹麻烦!”
乖得很。
“丫头这话就言重了。”万供奉和声道,“都说白家姑娘医术精湛、又勤奋刻苦,为人还谦逊,老夫是白捡了个好徒弟,没有什么好教你的。”
白术愣了,苦脸道:“不是的,师父,都是误会……”
她明白了,一定是这几日的“挑灯夜读”闹出了笑话,白术欲哭无泪,噗通一声给万供奉跪下了,拉着他袖子掉泪道:“师父救我!我不会啊真的不会!弟子知道错了,师父不要放弃我啊救救我!”
“诶,诶。”万供奉也傻了,没想到这小丫头说哭就哭,扯着袖子道,“你放开老夫。”
白术拽的更紧了,抹了把泪,撒娇耍横,说:“不放!我爹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就是我爹。要我平日里怎么磨他的,就怎么磨师父。我不放,他们都要考我,师父救救我。”
万供奉瞪眼,几百年的供奉白家,怎么出了这么个小赖皮?
“不是我不教你,”万供奉道,“你应当知道,我倒是想把这一身本事都传于你,可学医非一日之功,要我如何救?我不求你能如何传我衣钵,只求来日惹出祸事,不要连累老夫便好。”
“不连累不连累。”白术赶紧说,“我一定用心学,只求师父不要放弃我,让我过了眼前这一关就好。”
“既然如此……”万供奉沉吟一声,道,“老夫确有两个法子,可解你的危急。”
白术眼睛亮了,忙道:“师父快讲。”
万供奉道:“其一,你记好一句话,若有师兄师姐向你讨教,你拿这一句应对,便不会有错。”
白术给他师父捶腿,“您快教我。”
万供奉睨她一眼,抬颌轻蔑道:“这都不会,回去看书去。”
“啊?”白术挠头,问,“弟子愚钝,不知师父说的……是那一本书?”
万供奉又品一口茶,说,“就是这一句,注意语气,要轻蔑,要不屑一顾,胸有成竹。”
白术:“呃……”
她觉得这法子不靠谱,弱弱地又问,“那,第二个呢?”
这一回万供奉的回答就更精炼了,只吐出了一个字:“躲。”
白术:“什么?”
白术被万供奉赶出了太医苑。
对,是赶。
万供奉撵白术说:“外头玩儿去。只要不冲撞贵人,你自己找地方呆着,不要留在太医苑,我和你爹给你兜着,没人管你。”
白术去了彤史局,投靠太史仪。
彤史局,太史仪要被淹没在了文山书海里。
白术没有地方下脚,从乱七八糟的书册文稿里扒了块地方出来,咔吧咔吧磕着瓜子,愤愤地说:“你说说,有没有这样的师父?还说什么:‘你不过就是来逃婚混日子的,不必当真从头学起。混过这一两年,报病出宫了事’。”
“气死我了!”白术道,“我想学呀,他又不教,还撵我走,怎么求他都不管用。他就是嫌我麻烦,不愿意教我罢了。”
太史仪埋头在书海里,头也不抬说:“多好啊。白小术,收一收你炫耀的嘴脸,我会嫉妒你的。”
白术打滚哀嚎道:“我要愁死了,你嫉妒什么?”
太史仪把手上的文稿一摔,砸的砰砰响,咆哮道:“啊啊啊我要疯啦!你不知道我的上官是个什么样的变态!这么多,”她双臂大张比了下满屋子的书册,“都要我整理誊抄,整不完就不许我出这个院子,每日还要来查我的进度。我是白日也干,黑日也干,干不完啊干不完,这辈子都干不完!眼要瞎手要断,要死了,杀了我吧,她就是我爹托来折磨我的!”
白术同情她,凑过来说:“你要怎么整?我帮帮你。”
白术说着捡了本小小薄薄的册子,一看,傻眼,问:“这是什么鬼画符?”
瞧着像字,细看却又不像,每个都看着眼熟,又哪一个都不认得。
白术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惊慌道:“完了,姐妹,你掐掐我。我哥给我的那些书,我虽看不懂,字倒还认得;怎么你这里,我连字也不认得?我真是文盲吗?这都写的什么?”
“是,你是文盲。”太史仪道,“不要怀疑,我也是文盲,一样看不懂。”
太史仪扫了眼白术手上的册子,抽了本书给她,道:“你对着这个看。史官们都有自己一套速记的法子,我上官说,多看多用,慢慢就会了。”
白术对着看了几行,翻得头昏脑涨,合上册子敬谢不敏了,对太史仪同情道:“祖父还说你们太史家的行当识字就能干。你也不容易,姐妹,我不羡慕你了。”
“什么啊!”太史仪指着墙角的大竹筐,崩溃说,“你知道那里都是什么吗?心血啊,我的心血!辛辛苦苦整理誊抄一天,我上官看了,居然说我写的狗都不如,全要重写!我的心在滴血!你看看,有多少,冬日里我这里不必领炭火,够烧了!诶,白小术,你冬日里冷了找我啊,包够烧的。燃烧吧,我的心头血!”
白术觉得太史仪不正常。
“史小仪,”白术严肃地说,“我看你有病。”
太史仪没什么好气地拍她一下:“滚,你才有病。”
“真的!”白术信誓旦旦,认真说,“你眼眶乌青,是肾脾两虚的表现。形状癫狂,应当是肝火太旺……咦,不对,你心烦气躁,也可能是心火旺。让我想想……我知道了,是狂病!脾虚火旺证!”
“你才狂,你又躁又狂。”太史仪气道,“你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庸医,是不是看谁都有病?”
“你看你看,”白术说,“狂病的人都不认自个儿有病,你就是,脾气还这么暴躁,连我也骂,可不就是书上说的‘骂詈不避亲疏’?”
太史仪被气的拿书打她,地上都是书,白术蹦蹦跳跳躲着说,“哎呦都打人了,越来越像狂病了。你这火气太旺,心肝脾肺肾全是火,必须得降降。你等着,我这就回太医苑给你偷点黄连黄芩和大黄来,给你熬三黄汤。”
“你给我滚!”太史仪忍无可忍,怒声说,“白小术你想要我命直说,我都知道这虎狼方子大寒。万供奉说的对,你离太医苑有多远跑多远,不要草菅人命。”
白术就这么被太史仪推推搡搡地赶出了门。
白术以她浅薄的三角猫医术,她真心觉得太史仪有病,老白家的人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病患,小白太医语重心长道:“姐妹,你可不能讳疾忌医啊。我去把我师父找来给你看看,狂病可不得了。”
“收收您神通吧,白大人,哎呦我何德何能啊,敢劳万供奉给我看诊?”太史仪撵着白术要关门,说,“我就是没有睡好,你找个镜子照一照,看看你那乌青眼圈也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回去睡觉吧。”
“那你今晚好好睡,我明日再来看你。”白术说,“身体要紧,不能大意。”
“好好好,”太史仪应付她道,“都好好睡觉,乖,别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