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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剑收糖落疑云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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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剑的锋芒,冰冷刺骨,几乎要触及梅梢月胸前的衣襟。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然而,就在梅梢月瞳孔收缩,准备拼尽全力做出最后规避甚至同归于尽反击的刹那——
那柄断剑,却诡异地停住了。
不是被格挡,也不是被外力干扰,而是持剑者自己,硬生生地止住了这必杀的一击。剑尖悬停在梅梢月心口前寸许,微微颤动,带起的劲风甚至吹动了她的衣领。
梅梢月浑身紧绷,愕然抬眼,望向那双近在咫尺的、冰冷的眼眸。
那双眼睛里的杀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乎有一丝困惑,一丝探究,还有一丝……厌倦?她看着梅梢月,目光从她紧握刀柄、虎口崩裂却依旧稳定的手,移到她因为惊险而略显苍白却依旧沉静的面容,最后落在她那双即便在生死一线、依旧清澈如水的眸子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然后,那断剑美人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仿佛嫌麻烦似的。她手腕一翻,断剑如同变魔术般消失在袖中。紧接着,她身上那股孤绝凌厉的杀气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她甚至微微侧身,让开了回廊中间的位置,对着梅梢月身后匆匆赶来的阮棠方向,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
“没事了。”声音比方才在檐角时低了一些,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甚至有点……没睡醒似的含糊,“那胖子在说谎,玉根本没丢,他自己藏袖子里了。”
阮棠已疾步赶到梅梢月身边,一把扶住她的手臂,目光先是紧张地扫视梅梢月全身,确认她除了虎口崩裂流血外并无其他新伤,这才猛地转向那断剑美人,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与怒意:“你是谁?为何动手?”
断剑美人却像是没听到阮棠的质问,甚至没再看她们一眼,自顾自地转身,朝着回廊深处、灯火更明亮些的主楼方向走去,步伐悠闲得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随风传来:
“看你们也不像贼,提醒一句,这宴会……呵,挺没意思的。我去找寒烟沉讨杯酒喝。”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已融入前方的光影中,仿佛刚才那凌厉的刺杀和冰冷的对峙,都只是梅梢月的一场幻觉。
阮棠眉头紧锁,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眼神深沉。梅梢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自己无碍,然后蹲下身,用未受伤的左手,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在回廊的青砖地面上快速划写:“她收手了。商人说谎。此人,目的不明,危险。”
阮棠看着地上的字迹,又看了看梅梢月犹在渗血的虎口,脸色依旧不好看,但怒意稍敛。她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不由分说地拉过梅梢月的手,动作有些生硬却小心地替她包扎止血。
“不管她是谁,为何收手,”阮棠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后怕的余悸和不容置疑的强硬,“你太冒险了。以后不许如此。”
梅梢月任由她动作,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和那份笨拙却执拗的关心,心中那点因为遇袭而升起的寒意,悄然化去。她无法辩驳,只是用包扎好的手,轻轻反握了一下阮棠的手腕,眼神温润,带着安抚和一点点的……歉意。
阮棠别开脸,耳根微红,却没抽回手。
庭院那边的喧嚣似乎更大了些,隐约能听到那商人的辩驳声和管事冷静的问询。想必是寒烟沉的人已经查明了“失窃”真相。这场闹剧,终将以商人的尴尬退场收尾,但背后隐藏的试探或算计,却不会就此结束。
“我们先回去。”阮棠低声道,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那断剑美人的出现和突兀收手,让她心中的不安更甚。这天下一楼,果然水深莫测。
两人按原路返回庭院。宾客们的注意力大多已被那场“失窃乌龙”吸引,议论纷纷,倒没人特别关注她们的去而复返。小玖已经从主楼出来,正被几个侍女陪着,坐在她们原先的席位旁,小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显然已经见过了寒烟沉,并且拿到了心心念念的七霞琉光草,正宝贝似的抱着一个玉盒。
见到梅梢月和阮棠回来,小玖立刻蹦起来,但看到梅梢月包扎的手,又紧张地凑过来:“梅姐姐,你的手怎么了?”
梅梢月摇摇头,示意无事。阮棠简单说了句:“不小心划伤了。”便不再多言。
小玖不疑有他,又开心地分享起见到烟沉姐姐的经过,以及得到了珍贵的药草,承诺一定能帮梅姐姐想办法治喉咙。梅梢月微笑着倾听,轻轻抚摸她的头。
宴会经此一闹,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寒烟沉没有再出现,只有管事在主持场面,宣布“失窃”乃是一场误会,请各位宾客继续尽兴。但许多人显然已无心宴饮,开始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或悄然离席。
仇清和秋意暮也找机会从外围摸了回来,与她们汇合。秋意暮一看到梅梢月手上的伤,眼神立刻就变了,手按上了刀柄,低声问:“将军,谁伤的你?” 得知是那个神秘的断剑女人,她眼中闪过寒光,默默记下了这个特征。
仇清则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断剑的女人?这描述……有点耳熟。不过能自由出入这里,还说要找寒烟沉喝酒,身份肯定不简单。这趟水,越来越浑了。”
夜色渐深,宴会终于在一种略显仓促和异样的氛围中散场。宾客们陆续离去。梅梢月她们作为小玖的“家属”,被安排在望舒阁后方一处独立的清幽小院里暂住,据说是寒烟沉特意安排的,以示对小玖的重视。
小院有东西两间厢房。仇清主动提出和秋意暮住一间,在外围警戒。阮棠、梅梢月和小玖则住在另一间稍大的厢房。
回到房中,小玖因为兴奋和疲惫,很快就在里间榻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个玉盒。阮棠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下,沉默片刻,忽然低声道:“今夜之事,绝非偶然。那商人,那用断剑的女人……都像是某种试探,或者,是这场宴会真正目的的遮掩。”
梅梢月在她对面坐下,点了点头,用手势表示认同。她也觉得,寒烟沉所谓的“品珍宴”和“消息交换”,似乎只是一个吸引各方势力前来的幌子。真正的暗流,可能远比表面上更复杂、更危险。
阮棠看着烛火下梅梢月沉静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个女人……你以前,可曾见过或听说过?她最后看你的眼神……”
梅梢月仔细回想,肯定地摇了摇头。那样特别的人,那样奇特的断剑,若见过或听过,她绝不会忘记。至于那眼神……她也说不清,只觉得复杂难明,绝非单纯的杀意或敌意。
阮棠不再追问,只是眉宇间的忧色更重。“罢了,先休息吧。明日再作打算。”她起身,走向里间,准备去看看小玖,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了梅梢月一眼,“你的手……记得别沾水。”
梅梢月心中一暖,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
阮棠似乎被这笑容晃了一下眼,迅速转身进了里间。
梅梢月没有立刻去睡。她总觉得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仿佛有什么被忽略了。她吹熄了外间的烛火,只留下一盏小油灯,然后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小院的廊下。
夜凉如水,月华如练。望舒阁大部分区域的灯火已经熄灭,只有少数几处还亮着光,更显幽深静谧。她们所在的小院位于建筑群相对靠后的位置,旁边似乎还有更高的楼阁。
梅梢月倚着廊柱,静静望着夜空中的冷月,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京城、北狄、影阁杀手、天下一楼、神秘的断剑女人……各种线索和危机交织在一起,而她们如同行走在蛛网之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最让她在意的,还是阮棠。女帝离京,深入险地,究竟所为何事?自己又该如何更好地护她周全?
正凝神间,她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老鼠?不,更灵活,还夹杂着一点小小的、满足的哼唧声?
梅梢月心中一动,悄无声息地走出小院,绕到侧面,抬头望去。只见旁边那座更高的楼阁,三层有一处延伸出来的小巧露台,此刻,露台的栏杆上,竟坐着一个人!
月光勾勒出那人娇小的轮廓,似乎是个少女,双腿悬空,悠闲地晃荡着。她手里好像捧着什么东西,正低着头,小口小口、极其珍惜地吃着,时不时发出一点心满意足的叹息,那窸窣声正是由此而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下方的目光,那少女忽然停止了动作,警惕地抬起头,朝梅梢月的方向看来。
四目相对。
月光清晰地映照出少女的面容。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脸蛋圆圆,眼睛又大又亮,像林间初生的小鹿,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和灵动。她腮帮子还鼓鼓的,塞满了食物,嘴角沾着一点可疑的糖霜或碎屑。身上穿着鹅黄色的精致裙衫,不像侍女,更不像寻常宾客。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头上戴着一对毛茸茸的、不知是发饰还是真的、类似某种小兽耳朵的东西,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颤动。
少女看到梅梢月,显然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差点噎住,连忙用手捂住嘴,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对着梅梢月,露出了一个有点不好意思、又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甜甜的笑容。她举起手中剩下的半块晶莹剔透、一看就很好吃的糕点,对着梅梢月晃了晃,眼睛弯成了月牙,用口型无声地说道:
“你也要吃吗?可甜啦!”
梅梢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