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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退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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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上那偷吃甜点的鹅黄衫少女,见梅梢月只是静静望着她,并无斥责或喊人的意思,胆子似乎大了些。她又咬了一小口糕点,满足地眯起眼,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对着梅梢月招了招,示意她上去,口型继续无声开合:“上来呀,这里看月亮可好看啦!”
梅梢月有些哭笑不得。这少女出现在天下一楼核心区域的高层露台,衣着精致,举止天真却又带着点隐秘的雀跃,身份恐怕不简单。但她眼中那份纯粹的好奇与分享欲,不似作伪,与这楼中弥漫的种种算计阴谋格格不入。
梅梢月沉吟一瞬,对她轻轻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所在的院落,示意自己该回去了。她无意节外生枝,尤其在今夜经历诸多变故之后。
少女见状,明显有些失望,耳朵(如果是真的)似乎都耷拉了一点,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对着梅梢月挥了挥拿糕点的手,算是告别,然后转身,如同灵巧的猫儿般,悄无声息地溜回了露台后的窗内,消失了踪影。
梅梢月收回目光,将这张天真甜美的面孔记在心里,转身回了厢房。
一夜无话,但梅梢月睡得并不沉,脑海中反复闪过断剑的寒光、商人狡诈的嘴脸、寒烟沉深邃的眼眸,以及最后露台上少女清澈的笑容。凉城,果然是个光怪陆离、虚实难辨的地方。
次日清晨,小玖早早起来,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她的七霞琉光草,说要尽快配出对梅梢月喉咙有效的药方。阮棠在院中缓缓踱步,看似观赏庭院初绽的寒梅,实则目光沉凝,思索着下一步计划。
仇清和秋意暮从外面回来,带回了早点和一些消息。两人神色都有些严肃。
“打听到一些关于昨晚那个女人的事。”仇清压低声音,示意众人围坐过来。小玖也好奇地凑近。
秋意暮接口,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和难以置信:“她叫杨慕清。这个名字在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但她所属的组织,却鼎鼎大名——‘赤伶’。”
“赤伶?”阮棠眉梢微挑。梅梢月心中也是一凛。赤伶,她有所耳闻,是近年来崛起的一个极其神秘的组织,传闻其成员皆为女子,行事诡秘,亦正亦邪,擅长情报搜集、暗杀、甚至易容伪装,踪迹遍布天下,却无人知晓其真正的首领和据点。比起天下一楼这种半公开的超然存在,赤伶更像隐匿在阴影中的毒蛇或幽兰。
“对,赤伶。”仇清肯定道,“而且,杨慕清在赤伶中的地位恐怕不低。有人称她为‘赤伶第三十一位守护人’。赤伶的‘守护人’据说各有绝技,且直接听命于‘赤伶之主’。杨慕清的特征,就是那柄从不离身的断剑,以及……嗯,据说脾气有点怪,行事全凭心情,难以捉摸。”
三十一位守护人之一……梅梢月想起昨夜那冰冷刺骨又倏然消散的杀意,想起她最后那句懒洋洋的“找寒烟沉讨杯酒喝”。若她真是赤伶的高层,出现在天下一楼的宴会上,绝非偶然。两大神秘组织之间,是合作,是对峙,还是各有图谋?
“赤伶的人为何会针对我们?”秋意暮最关心的是这个,手又不自觉地按在了刀柄上,“难道他们和陷害将军的势力有关?”
阮棠沉吟道:“未必是直接针对。或许,她的出现与那商人的闹剧一样,都是这场宴会暗流的一部分。我们的出现,可能只是恰好撞上了。”她看向梅梢月,“昨夜她最后收手,或许是因为……认出了什么,或者改变了某种判断。”
梅梢月回想着杨慕清最后看她的复杂眼神,点了点头。那确实不像是对待目标敌人的眼神。
仇清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赤伶和天下一楼同时关注凉城,这里面的水,深得能淹死龙王。我们得更加小心。对了,小玖,你那位烟沉姐姐,今早可有什么话带给你?”
小玖摇摇头:“烟沉姐姐只派人送了早饭和药材过来,说让我安心配药,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别的没说。”
这态度,看似周到,实则疏离,将她们“安置”在此,并未有进一步的接触或指示。
阮棠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起的市井喧嚣,决断道:“我们不能被动等待。意暮,你对周遭环境勘察最为擅长,今日你设法在凉城外围,特别是西侧和北侧,摸清几条可供紧急撤离的路线,留意有无可疑的监视或埋伏。”
秋意暮立刻挺直背脊,眼中闪过锐光:“是!属下明白!”她习惯性地用了军中对梅梢月的称呼,随即意识到阮棠在场,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阮棠一眼。
阮棠并未在意,只补充道:“务必谨慎,以探查为主,避免冲突。”
“仇清,”阮棠转向仇清,“劳烦你带着小玖,以购买药材或打听偏方为由,在城内几个重要的市集、茶楼转转,听听风声,特别是关于北境、京城,或者天下一楼、赤伶的传闻,任何细微之处都可能有用。”
仇清爽快答应:“行,这事儿我在行。丫头,跟哥走,带你见识见识凉城的‘药味儿’。”
小玖开心地点头,她正需要一些辅药。
“我和梢月,”阮棠的目光落在梅梢月身上,顿了顿,“留在此处。一来梢月需要休养,二来,我们或许可以等等看,这天下一楼的主人,究竟想做什么。”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以静制动的沉稳。
梅梢月对此安排没有异议。她确实需要时间恢复体力,手臂的伤和喉咙的不适仍在持续消耗她的精力。而且,留在看似被“软禁”的院落,也可能是一种观察和等待机会的姿态。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行动。
秋意暮换了身更不起眼的灰布衣服,将长发完全束起包好,佩刀也做了掩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院。她身形灵巧,如同融入市井的一抹影子,很快消失在错综复杂的街巷中。
仇清则带着小玖,大摇大摆地出了门,直奔凉城最大的药材市场。小玖的狐狸耳朵和尾巴用一项宽大的兜帽披风巧妙遮住,只露出一张娇俏可爱的小脸,倒像是跟着兄长出来见世面的寻常小姑娘。
院落里只剩下阮棠和梅梢月两人。
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阮棠坐在窗边的桌案前,取出一卷空白的纸笺和一支笔,开始默写一些东西,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奋笔疾书。梅梢月认出,那似乎是朝中一些重要官员的姓名、关系、以及可能涉及的势力脉络。阮棠在利用这难得的安静时刻,梳理京中可能出现的变局。
梅梢月没有打扰她,找了一块软垫,在靠近门口、能兼顾院外情况的位置坐下,缓缓调息。她闭上眼睛,耳中却清晰地捕捉着院落外的每一丝声响——远处街市的喧嚣,近处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甚至偶尔飞鸟掠过屋檐的振翅声。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晌午时分,有侍女送来精致的午膳,态度恭敬,言语谨慎,除了询问是否有其他需要,不多说一句。
午后,阮棠写累了,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走到梅梢月身边坐下。她看着梅梢月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和包裹着的手,忽然低声道:“还疼吗?”
梅梢月睁开眼,对她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让她安心的浅笑。她指了指阮棠写的东西,又指了指她微蹙的眉心,做了个“别太累”的手势。
阮棠看着她温润的眼眸和关切的手势,心头那股因为局势不明而萦绕的烦躁,似乎被轻轻拂去了一些。她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陪着梅梢月静静地坐着,一起望着庭院中那株在冬日里依旧顽强绽放的腊梅。
直到日头西斜,仇清和小玖先回来了。小玖收获颇丰,买到了几种稀有的辅药,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仇清则带回来一些市井流言:有说北境某处关卡最近盘查极严的;有议论京城某位高官近日深居简出的;甚至还有零星关于“北边来了贵客”、“楼里最近生意特别红火”这类含糊其辞的传闻。
天色将黑时,秋意暮也回来了。她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寒意,但眼神明亮锐利。她先确认了院落周围安全,才压低声音汇报:
“将军,阮姐姐,我查看了西、北两个方向。西侧地势相对平坦,官道纵横,村落较多,易于隐匿行踪,但也容易被追踪。北侧靠近山区,地形复杂,有多条废弃的樵径和猎人小道,更利于摆脱追踪,但道路难行,且有几处地方……似乎有近期人马频繁活动的痕迹,不像是寻常猎户或山民。”
她边说,边用从厨房悄悄拿来的木炭,在桌上简单画出了几条路线和标记出可疑区域。
“此外,”秋意暮的声音更沉了些,“我在靠近北城门的一处茶棚歇脚时,感觉到有人在暗中观察,不止一道视线。对方很警觉,我没敢打草惊蛇。”
果然,她们并未脱离监视。无论是天下一楼,赤伶,还是其他势力,目光都未曾离开。
阮棠看着桌上简陋却清晰的地图,点了点头:“辛苦你了。这些信息很重要。”她看向梅梢月,“看来,凉城并非久留之地。待小玖配药稍有进展,我们必须尽快决定下一步去向。”
梅梢月颔首,目光落在秋意暮标记出的、那几条通往北部山区的隐秘小道上。险峻,未知,但或许,也是一线生机。
夜幕再次降临,凉城华灯初上,将这座边城的繁华与阴影一同点亮。小院中灯火昏暗,映照着几张沉思的面孔。赤伶的守护人,天下一楼的迷雾,未知的监视,以及北方山区可能的出路……所有线索与危机,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交织,等待着下一个破局的契机。而她们,正站在这张网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