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大熊猫》空山零

34、秀果崽

　　X光显示珊瑚是外力造成的股骨骨折，有可能就是饲养员说的在树上别着了，黎可确定了治疗方案后便迅速准备手术。

　　叶照远也消毒完成后跟着走进手术室。

　　杨嘉仪对珊瑚实施麻醉后，用剃刀将它后腿的毛发通通剃掉，露出白净的皮肉。叶照远第一次见大熊猫被剃掉一大半皮毛，连小尾巴都没放过，咋一看就像是猪屁股，这让神经紧绷的他十分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但想到珊瑚手术也遭罪，他又迅速收住了笑容，嘴角半翘不翘的，透出一股怪异。黎可一眼看出叶照远的心思，她顶了他一肘子，严肃地说：“认真点，要手术了。”

　　杨嘉仪憋笑地对黎可说道：“黎医生，麻醉完成，体征数据正常。”

　　黎可点点头，随即跟叶照远说：“做好前期准备。”

　　叶照远连忙给珊瑚披上无菌布，轻轻地挪动它的伤腿，暴露出手术位置，这便是黎可稍后要主刀的区域。

　　一切准备就绪，黎可熟练地用手术刀小心切开股骨外髁边侧的皮肤，冷静地跟叶照远说：“等会儿我会分离皮下组织，你做好牵引，不要阻碍我手术视野。”

　　手术台上的黎可严肃又认真，叶照远初次和她搭档有些不太适应，放在胸前的手紧握成拳，应道：“嗯。”

　　声线的颤抖暴露了他的紧张。

　　黎可随即看了他一眼：“按我说的做，你没问题的。”

　　这话安抚了叶照远的焦虑，他坚定地点点头，然后集中注意力，视线始终跟随着黎可操刀的动作。

　　她用止血钳对组织和筋膜进行钝性分离后，点了点分开的股肌和阔筋膜对叶照远说：“轻点牵。”

　　杨嘉仪立马递给叶照远两把止血钳，温和地说：“远哥，给。”

　　“谢谢。”叶照远深吸一口气，接过止血钳，探入身体组织，向后轻轻地牵拉肌肉，另一侧的筋膜则牵向前方，这样珊瑚骨折的部分就充分暴露了出来。

　　股骨上下两段明显错位，叶照远看着骨截面，不禁眉头一皱：这该有多疼啊？

　　要说大熊猫的忍痛能力极强呢，这么严重的伤势珊瑚硬是一声不吭，要不是饲养员及时发现它走路奇怪，以后说不准珊瑚这条腿就真的废了。

　　相对于叶照远对伤口的震惊，黎可则是异常淡定，她全神贯注地一点点清除珊瑚骨折区域的凝血块，又挫灭了周围被污染的组织，最后再用骨钳夹住骨头上下两端进行复位。

　　“你配合我复位方向用力。”黎可抬头对叶照远说，“要确保珊瑚的腿复位程度达到最佳，否则不利于它恢复，甚至还会进行二次手术。”

　　叶照远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一环节的重要性，他竭力控制自己握住止血钳的手不要抖，然后稳住心跳，眼睛死死盯着黎可手上的动作。

　　可他毕竟是初次上手术台，实在掌握不好力度，只敢克制地使劲，生怕撅折了珊瑚这脆弱的腿骨。

　　所以力度不合适，第一次复位没有成功。

　　“我……”叶照远向黎可投去惊慌的眼神，心里着实没底，担忧给黎可拖了后腿。

　　黎可摇摇头说道：“没关系，再来一次，力气大点。”

　　叶照远加大了手上的力道，配合着黎可拉伸的方向使劲，有了他的力量加持，这回黎可顺利地将两侧骨头合在了一起。

　　左右观察骨头复位无误后，黎可悄然松了口气，接骨的部分算是完成了，接下来便是固定骨头。

　　她接过杨嘉仪递过来的骨板和骨螺钉，将骨板固定在骨头上，随后摸出一把电钻来。

　　轰隆隆的电钻声响在叶照远的脑子里，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像是这电钻开在他骨头里一样 ，隐隐地发疼。

　　他不禁看了眼黎可，她仍旧面无表情地握紧骨头打钻，打穿了骨头后又有条不紊地将螺钉拧紧，反复这样的操作直至把整条骨板完全固定。

　　电钻，电刀，骨钳，她游刃有余地使用着这些工具切割和凿洞，脸色平静地仿佛这只是在装修。

　　就一会儿工夫，装修师傅黎可已经在做收尾工作了。

　　她用盐水冲洗创腔，确保没有出血和凝块后，才开始缝合肌肉和皮肤，针线在黎可手中飞快地在肌肉里穿梭，缝合皮肤时快出残影的手法更是看得叶照远一阵眼晕。

　　熟练地打好线结，最后再进行一次消毒，珊瑚的手术便也顺利完成。

　　“嘉仪，你观察一下珊瑚的麻醉，唤醒后没有异常就送回圈舍，我让它的饲养员在门口等着。”黎可嘱咐着杨嘉仪做好唤醒工作后便推着满脸晕乎的叶照远走出手术室。

　　脱下防护服后叶照远一直都没怎么说话，黎可瞄了一眼打趣道：“怎么？被手术吓到了？”

　　叶照远垂下头叹气：“不是，看你做手术就觉得你太厉害了，我……”

　　“喂，你不会又要说什么自卑的话吧？”黎可应激地举起拳头，打算随时揍他。

　　叶照远立即笑嘻嘻地包住她的拳头：“哪有，我想说的是你业务能力强，那电钻电锯用得真顺手，跟汉尼拔扒开身体吃骨髓一样。”

　　黎可吹胡子瞪眼：“会不会说话，你才汉尼拔呢！”

　　手术过后珊瑚在慢慢恢复，道路和通讯也在政府的救援下被抢通了，不过经历了地震后的盘龙谷还需要闭园修整。

　　为了珊瑚能更好地休养，黎可建议把它送到丹嘉基地去，跟着去的还有另外几只兽医院的猫。

　　通讯恢复后，黎可打通了第一个给父母的电话。接到女儿平安无事的消息后，老俩口的心才放回肚子里，只是在他们看来，这项实习工作已经不那么安全了，话语中不免又有了让她早点回家的意思。

　　黎可假装听不懂似的糊弄过去，心里担忧着未来和叶照远的路肯定不会好走，尤其父母这一关她就难过。

　　不过现在也是多说无益，不如以后再做打算。

　　“回来了！他们买东西回来了！”

　　门口一声叫喊将黎可拉回现实，她连忙走出大门，是叶照远和其他饲养员去镇里买物资回来了。

　　只是朝她走来的叶照远脸色有些奇怪，黎可挑挑眉：“怎么了？”

　　叶照远心虚地挠挠头，从身后扯出个人来，赔笑道：“捡了个人，非要跟着来。”

　　这人看来是走了不少的路，全身上下都是泥垢，虽然灰头土脸，但他依旧神气地抬抬下巴：“姐，我来做熊猫主播了！”

　　黎可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蹦起来一巴掌呼上他的脸：“我主播你个头！”

　　坤仔这小子居然一声招呼不打，就从广州来到了盘龙谷！

　　黎可气急地质问道：“你是不是又离家出走了？知不知道这里地震啊！”

　　坤仔不服气地犟嘴：“姐，我二十了，什么叫离家出走啊？我这叫为事业打拼！”

　　懒得跟这破小孩扯皮，黎可推着他就往货车塞：“快走，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地震说来就来，我可没空管你！”

　　“哎呀我又不用你管！”坤仔飞快跑到叶照远身后朝黎可喊道，“我又不是跟你来的，我跟我姐夫来的。”

　　这话一下把叶照远顶了出来，他立即转头跟坤仔耳语：“你想害死我啊！”

　　果然接收到黎可的死亡视线，他尴尬地舔舔嘴唇，一时不知道是该为保命苟活好还是为名号战死好。

　　“你要是不走，以后别叫我姐！”黎可也是个倔脾气，扔下这话后她头也不回地朝园区走。

　　坤仔赶紧小炮过去拉住黎可，小声地解释道：“姐，我真是来办正经事的。”

　　“事重要还是命重要？这里天天有余震，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给你爸妈交代？”

　　“余震怎么了？你们不也没走吗？姐，我真的是来帮忙的，上回猫派那事后我就注意到你们的舆论环境很差，网上全是毫无根据的猜测和怀疑，你们还不澄清，缩进壳里装大王八啊！”

　　黎可急忙踹他一脚：“你小点声。”

　　她这力道不轻，坤仔顺势龇牙咧嘴地蹲在地上，口里直叫唤：“哎呀姐，脚疼，踢废了哎呀！走不了了呀！怎么办啊？好疼呐！”

　　这夸张的作态摆明了就是要耍赖，黎可瞧见搬运物资的同事都在往这里张望，她赶紧拉着坤仔说：“你起来，讹上我了是吧？”

　　见黎可还是不松口，坤仔赌气地一屁股坐地上：“不起！你不让我留下我就不起！”

　　这死小孩！黎可恨恨地咬牙，随后朝他背上轻拍一巴掌：“留下留下，让你留下行了吧！”

　　坤仔听后一骨碌爬了起来，高兴地欢呼：“好耶，姐你放心，我跟着远哥，我不打扰你。”

　　黎可瞪他一眼：“跟着谁不是你说了算的，我先给你问问，要是有实习生岗位再说。”

　　“啊？”坤仔立马蔫了，但又不死心地问，“什么时候有消息啊？”

　　黎可：“那谁知道？”

　　虽然这话说得冷酷无情，但黎可还是火急火燎地去了趟宣传办公室给坤仔跑腿。

　　说是宣传，但其实并没有确切的人手，由于招不上人，以前都是其他部门的同事临时兼任，这回听说黎可亲戚愿意来实习试试，行政处长高兴地一口答应下来。

　　虽是个没钱活还多的实习生岗位，但坤仔却做得无比起劲。

　　盘龙谷闭园后，很多猫粉都十分关心园区熊猫的安全，所以拍摄熊猫状况给大众报平安的工作就成为了坤仔上岗的第一份差事。

　　他从早到晚就是在园区里对个各个熊猫拍拍拍，然后对视频图片进行剪辑创作。

　　但坤仔毕竟刚接触熊猫，对于它们的长相性格都分不太清，回去一整理，见到屏幕上一水儿的原生熊猫头，他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啊啊啊！忘记存名字了！”

　　好在有叶照远帮忙来给他认猫，两人捣鼓到了半夜才将手机上的熊猫都分了出来，有了这个教训，坤仔紧急给自己加训，势必要认清盘龙谷所有的猫！

　　这自然需要黎可和叶照远来进行评判和监督，晚上一有空，三个人便上演着跟着坤仔认熊猫的戏码。

　　熊猫那是真不太好认，这点坤仔深有体会，再加上黎可还设置了惩罚条件，一旦坤仔认错了猫就要替分担更多家务，所以他每认一只猫都十分谨慎和纠结。

　　“啊这猫头顶有呆毛，眼圈小，是谁来着？菲比！不对！巧巧？嘶不对，还是菲比吧！对！就菲比！”坤仔神情坚定地看着叶照远，期待他揭晓答案。

　　叶照远朝他挤眉弄眼：“你确定啊？”

　　见到叶照远这副模样，坤仔来回横跳的心又动摇了：“那……要不，巧巧？”

　　“你确定？”

　　这疑问的口气给坤仔干糊涂了，他抓狂地问：“不是菲比，不是巧巧，那是谁啊？”

　　“你问谁呢？”一旁的黎可看不下去了，举高叶照远手里的照片挡住他打信号的脸，正经地问坤仔，“最后一次机会，这猫是谁？”

　　坤仔盯着照片上笑眯眯的熊猫脸仔细研究了一番，最后拍板道：“菲比！”

　　叶照远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亮出照片背后，明晃晃的写着“菲丽”两个字。

　　“菲丽，菲比的妈。”黎可抽走照片，然后幸灾乐祸地在冰箱板上坤仔的名字后面又划上一笔，“周六的家务也是你做喔！”

　　坤仔欲哭无泪地瘫在地毯上，他几乎包了一周的家务了，这熊猫怎么这么难认呐！

　　“诶还认不认了？”黎可笑着弹了坤一个脑瓜崩。

　　坤仔颓废地捂着额头，蔫蔫地回答：“我再认下去，这周的家务都归我了。”

　　“你以为这工作那么好做啊。”黎可也坐在地毯上，拄着脸颊笑说，“你再认认，认对了就给你减家务，然后有一次场外求助的机会，问我和叶照远都行。”

　　放宽了奖惩条件，坤仔立刻恢复了斗志昂扬的状态：“远哥，再来！我就不信了！”

　　不信邪的坤仔又进行了一次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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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圈下来，坤仔数着板子上的数字，绝望地哀嚎：“呜呜呜怎么要做一个月家务啊！”

　　该说不说，魔鬼特训还是有效果的，新的运营上线后立刻让大家耳目一新，虽然仍然存在一些不合理的质疑，不过坤仔也不是吃素的，抓住每个无理言论都一板一眼地直面澄清，科普了不少关于大熊猫的知识。

　　不少人都在期待每天的物料，有时候更新晚了，大家更是在平台上焦急地催坤仔干活。

　　就像这次三天没发消息，平台上多的是催更留言，甚至有些网友还怀疑是不是小编跑路了。

　　这猜测让坤仔大喊冤枉，其实不是他跑路，而是他跟着叶照远跑山上去了。

　　因为野培的秀果崽顺着电网跑了出去，像上回它妈那样。

　　“谢哥，秀果崽从哪里跑的？”叶照远和野培队员汇合后问道。

　　老谢气道：“就是后面几次余震把电路震断了，网子没电，那小聪明蛋估计摸着没事，就翻出网子了，到现在还没找着。我说要早点放归早没事了，上头就是不放，这下好了，这小崽子自行放归了！”

　　坤仔低声问叶照远：“远哥，上头为什么不放啊？”

　　领导层的想法叶照远哪里会知道，他摇摇头转移话题道：“我们还是先找猫吧。”

　　秀果崽脖子上戴了定位器，所有人都顺着GPS的信号去寻找秀果崽，虽然能追踪大致位置，但秀果崽走得都是兽径，多得是倒木枯树，他们每一次下脚都无比困难。

　　叶照远看着信号指向的位置，脸色越发凝重，那边是一片悬崖，难道秀果崽出事了？

　　走到悬崖边仍没有见到秀果崽的身影，但信号依旧强烈，大家心中一阵突突，老谢小心地朝崖底望去，万仞绝壁，一眼看不到底。

　　“我下崖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

　　老谢边说边掏出绳索，刚准备系自己身上就被叶照远一把抢走。

　　“还是我去吧，我对这山熟悉。”叶照远不等老谢反应便直接将绳索绑在腰上，“你们帮我拉绳子。”

　　老谢赶紧拽绳子，焦急地说：“把绳子还我，你臭小子跟我争什么？”

　　“谢哥，我们没时间了，秀果崽可能真在下边！”叶照远死死拉住绳索，看着老谢说，“放心，这山我都爬十几回了，我不会有事的。”

　　见犟不过叶照远，老谢只得妥协道：“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叶照远点点头，然后踩着悬崖边慢慢向下滑。

　　山壁凹凸不平，他没地下脚，整个人都悬在崖边，山风拂过，吹得绳索来回晃荡，下面是无尽的沟壑，稍不注意就会跌落进这张深不见底的怪口里。

　　但叶照远来不及考虑自己的安危，他脑子里想的全是秀果崽到底在哪里？是真掉悬崖了吗？

　　抱着不愿相信的态度，叶照远又小心地下滑，滑到三分之一的位置时，他忽然看见不远处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蜷着个黑白团子。

　　叶照远一阵欣喜，难道是秀果崽？

　　他试探地轻声唤道：“秀果崽！秀果崽！”

　　那小家伙听见声音后迅速起身，整张脸暴露出来，鼻头上的璇儿让叶照远更加肯定它就是秀果崽。

　　秀果崽没怎么见过人，对于叶照远的出现非常警惕，连忙狗叫着驱赶。

　　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叶照远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这小崽子没什么事，那当务之急就是把它救上去。

　　可怎么个救法让叶照远犯了愁，他现在的位置连个踏脚的地都没有，更别说去接近秀果崽了，他环顾一圈，看见秀果崽侧后方有颗歪脖子树，或许能上到那里去。

　　打定主意后，叶照远又回到悬崖上，对老谢他们说：“秀果崽就在下面一块石头上，我刚看了，那边有棵树刚好能下到幼崽那里，我去把它捞回来，你们帮我撑着绳子。”

　　老谢点点头，顺从地将绳子结实绑在树干上，然后嘱托道：“照远，小心点！有事就拉绳子。”

　　“放心谢哥，我知道。”

　　一旁的坤仔满眼担忧地看着叶照远套牢绳子沿着悬崖边又一步步地滑下去，不安始终占据着他的心头。

　　这侧悬崖滚石很多，叶照远每踩一步都需要极其小心，不然就会有失脚滑落的风险，但山石风吹日晒，钙化严重，他刚踩上一个石块，突然脚下一空，耳边烈风四起，整个人急速地往下坠。

　　悬崖上的绳子“蹭”一下绷紧，看得悬崖上的老谢和坤仔他们无比揪心。

　　“照远！照远！”

　　“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