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大熊猫》空山零

36、回国猫

　　再次踏上去后山的道路，那次叶照远牵自己上山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不同于上次牵手时的心悸，现在她握着叶照远的手只有满满的踏实，想到这她嘴角的弧度进一步扩大。

　　“我小时候的事，芮婷跟你提起过吧？”叶照远垂着头低声地问。

　　这话让黎可嘴边的笑容僵住，她抱歉地看着叶照远说：“嗯，是我跟芮婷打听的，你不要怪她。”

　　叶照远摇摇头：“她说的都是事实，我不怪谁。”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语气却十分低落，原生家庭的破碎还是给他以前尚未成熟的心智蒙上了一层阴影。

　　手攥成了拳头紧紧贴在身侧，那段痛苦的回忆像潮水般朝他涌来，让他得不到半刻呼吸，心底的不安还是沿着经络传到了全身，使他由内到外都在微微颤抖。

　　忽然手被一个微凉的温度包裹，叶照远抬起头，看见黎可笑着握紧他的手说：“你有我呀！”

　　温和的笑颜印在叶照远眼里，消除了他心头的忐忑，他反手与黎可十指相扣，缓缓说道：“我给你说说我爸妈的事吧。”

　　夕阳西沉，暖橘色的光洒在两人身上，模糊了他们的轮廓，连带着叶照远的声线都带上一丝温暖。

　　“小时候在学校我很崇拜我妈，因为她是老师，还是村里唯一的师专生。她本来是有机会去城里教书的，但她最后还是回来了，不止是为我爸，还为了我们镇这里的学生。你知道我们都说羌话，读书时普通话并不好，我妈就教孩子们语文，教他们读书认字说普通话，村里读过小学的孩子都是我妈教出来。

　　“不过后来我心底还是有点埋怨，因为我妈教书很严厉，放假作业布置一大堆，还要看名著。别的学生还能糊弄糊弄，我却要在她眼皮底下把所有书都给看完，还要抽查情节。那破书我哪看得懂啊？为了不看书，我都装病，但每次都被我妈识破，强制拎起来看，那时我就不服气地想，要是我妈不管我就好了，没想到……”

　　说到这里，叶照远的声音渐低，黎可明白他后面隐去的话，心疼地扣紧他的手。

　　感受到黎可的紧张，叶照远勉强笑着安慰：“没事，这么多年我早就想通了，虽然我爸妈走的早，但小时候的记忆会陪着我一辈子，就像他们一样。”

　　“嗯！”黎可轻轻环住叶照远说，“我也会陪你的。”

　　叶照远闭了闭眼，以前没了父母，他以为会和孤独相伴永远，但有了黎可后，他发现爱原来就在他身边，唾手可得。

　　他紧了紧怀里的恋人，这是他无比珍视的存在。

　　就在两人温存的时候，黎可突然一下挣脱出叶照远的怀抱：“糟了！”

　　叶照远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我应该买点东西去祭拜你父母啊！”黎可急得团团转，“上山前怎么忘记了？”

　　叶照远捧住黎可慌乱的脑袋瓜，眼里全是宠溺：“不用买，你去了他们就很高兴了。”

　　黎可叉腰气道：“哪能那么不礼貌啊，不行，我还是下山一趟。”说着当真就要转身朝山下走去。

　　“真不用，黎可！”叶照远一把将她拉住，瞧见女友一脸倔强的表情，他无奈地指了指山边一侧矮丛说，“你要真想带东西见他们，你就带这个吧。”

　　黎可顺着叶照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矮丛里散落着一片稀稀疏疏的紫色野花，长在土里灰扑扑的，跟好看一点沾不上边，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满：“那是野花诶！”

　　不过叶照远倒不介意，他走过去小心地折断花茎，言语中透出一股温柔：“它叫紫花地丁，我爸有空接我妈下班，来的时候就会摘一朵给她，我妈很喜欢。”

　　说完他将摘下的花攒成一大捧递给黎可：“他们会很高兴的。”

　　黎可看着手上不算好看的紫花地丁，心中一片感概，叶照远虽然只短暂地感受到了宠爱，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爱意刻进了他人性里，温和又善良。

　　捧着紫花地丁，黎可牵起叶照远的手说道：“走，我们去看他们吧。”

　　依旧还是那个土山包，黎可轻柔地把花放在墓碑前，盯着碑上的名字，她心突然一紧，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头。

　　“爸，妈，这是我女朋友黎可，我带她来看你们了。”许是看出了黎可的心思，叶照远率先说道，“我很喜欢她。”

　　他耳朵红得滴血，但仍然喋喋不休地跟父母说起自己的感情：“她是兽医，和我一起在照顾熊猫，她还是博士，比我优秀很多，爸妈你们肯定要说我赚了吧？是的，我也这么想。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听着叶照远的话，黎可眼里涌出一股热意，她郑重地朝墓碑深深鞠了一躬，温柔地说道：“叔叔阿姨，我也很喜欢叶照远，我们会相互扶持走下去的。”

　　说完她牵起叶照远的手，心里又默默地跟叶胜军和胡娴说道：“叔叔阿姨，上次我们草草地见过一面，但我那时有些震惊，所以很没礼貌地逃走了，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我和叶照远站在这里，也想让你们放心，我爱他，尽管他有些自卑，爱胡思乱想，但我不会放开他，我可以让他幸福的。”

　　祭拜完父母后，叶照远拉了拉黎可说：“走吧，我们下次再来看他们。”

　　黎可点点头，轻叹一声道：“希望你爸妈能满意我吧。”

　　听出这话里的忐忑，叶照远捏了捏黎可的脸颊，笑着说：“他们肯定满意，就算不满意也没办法，难道还能出来揍我一顿吗？”

　　“说什么呢！”黎可一巴掌拍他身上，小心地往后瞄，“当心你爸妈听见……”

　　忽然她的声音一哑，眼前的景象让她叫住了叶照远：“你快看！”

　　叶照远转头，墓碑前的一簇紫花地丁上悄然停了一只蝴蝶，纯白羽翅一下一下地扇动，但却久久没有离开，似乎对这花很是留恋……

　　“黎可，我爸妈很喜欢你。”叶照远闭眼掩盖眸中的泪光，轻轻吻上黎可的头发。

　　从后山下来后，黎可也酝酿着要把叶照远介绍她爸妈，但林兰贞和黎广鸿一心想着她回广州，这要是跟他们说自己找了个外地男朋友，不定怎么闹个天翻地覆呢！

　　正当她谨慎考虑要怎么说起这事时，林兰贞打来了电话，语气激动地说：“乖女，你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黎可透过手机，一眼便看到了电视上自己和观观饲养员即兴演的那场闹剧，拙劣的演技让她脸瞬间涨红：“妈，这是那导演非要我们演一段，我也没办法，看着蠢透了！”

　　林兰贞大笑道：“演得挺好的啊，看我女多靓啊！”

　　黎可无语地撇嘴，听见亲妈在手机那头爽朗的笑声，她忽然想着要不趁现在说说叶照远的事，纠结了半天才勉强开口道：“妈，我给你说件事呗。”

　　“你说我听着呢。”林兰贞边看电视边回答道，“哈哈哈乖女，观观这熊猫便秘啊，拉得嗯嗯叫哈哈哈哈哈，对了，观观的饲养员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黎可被林兰贞这问题吓得大脑宕机，她急忙答道：“妈！他都结婚了，不要乱说啊！”

　　“结婚了啊，那节目上怎么看起来有点暧昧呢？”

　　“这都是后期剪辑，妈，你别信这些。”

　　有黎可这话，林兰贞松了口气：“没有就好，反正你以后要离开，还是不要有太多牵扯了，不然很麻烦的。对了，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事？”

　　“没有，就是一些小事，写论文什么的。”黎可咽下想要介绍叶照远的话，随意扯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这事便一直这么拖着，黎可也没时间去细想，因为她又要忙着检疫海外归来的熊猫幼崽安妮。

　　安妮是出生在英国动物园的四岁熊猫，按照条例，如果国外租借的大熊猫产下幼崽，到一定年纪后就要把适龄幼崽送回中国，所以安妮今年便由专机接回到盘龙谷。

　　初次回到故乡，它在检疫期间一直不太适应，环境变化了不说，语言也大相径庭。

　　安妮出生到现在听到的都是英语，这回来切换成四川话后，它明显有些蒙圈，完全听不懂指令，只能呆在圈舍里跟饲养员面面相觑。

　　磨合的过程异常困难。

　　“来嘛！安妮，过来嘛！”饲养员温柔地唤道，企图让它慢慢熟悉自己的声音，但这丫头带着股着英伦海归的傲气，听不懂就不听，四仰八叉一躺，任饲养员怎么叫都不理会。

　　正巧黎可路过想给安妮做检查，但饲养员不能引导熊猫这让她的工作难以开展，得知是语言的问题，她蹲在栏杆前，用英语唤道：“安妮，好女孩，过来，来我这里！”

　　纯正的语调让安妮猛地抬起了头。

　　“诶呀它有反应诶！”饲养员在一旁激动地叫出了声。

　　黎可随后又拿过半根竹笋跟安妮说：“宝贝，过来。”

　　安妮盯着竹笋偏了偏头，然后慢悠悠地走到栏杆前。

　　“坐。”黎可配合手势用英语说道。

　　安妮思考了下果然乖乖地坐了下来，黎可顺势掰了点竹笋喂它。

　　旁边的饲养员羡慕地对黎可说：“黎医生，安妮能听懂你的话诶！”

　　“你也可以，你试试。”黎可扭头跟饲养员说。

　　饲养员尴尬地挠挠头：“我不会说英语。”

　　“没事，你就说单词，它会看你指令，听你的声音，后面再慢慢过渡到中文。”

　　有了黎可的鼓励，饲养员羞赧地吐出一个“手”的单词来，发音比较模糊，安妮奇怪地看着他，眨巴了下眼睛，满脸都写着我没听懂。

　　“你敲敲采血架，然后跟它说话。”黎可小声地说。

　　饲养员立马照办，这回安妮理解了他的意思，随即伸出毛茸茸的手臂握住采血架。

　　“真乖！”饲养员高兴地边夸边奖励了它一块竹笋，转头对黎可说，“黎医生，你真厉害。”

　　黎可笑着摇摇头，心想这点英语算什么，比起她被邹老板逼得生啃英文著作的这九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虽然安妮能听懂指令，但这只是建立在英语基础上的，一回到中文模式还是完蛋，所以要怎么让它适应四川话才是重点。

　　语言上遇到了难关，适应性方面也同样棘手，黎可给它做检查时，它便有些应激，在圈舍里来回走动，还伴随着不开心的汽笛嗯叫。

　　坤仔做隔离周记的时候也把这段视频放了上去，本意是想让大家了解安妮的现状和兽医的不易，但视频却引来了一些不怀好意的解读。

　　“安妮不喜欢这个兽医啊！怎么回事？”

　　“兽医看着好凶，是不是欺负安妮了？”

　　“有可能，安妮脾气很好的，在英国都没有吼过人，这个兽医一定是让它害怕了！”

　　“这兽医谁啊？能不能干啊？不会干换人！”

　　“安妮好可怜，爸爸妈妈看见你这样该多心疼啊！”

　　诸如此类的评论层出不穷，分不清他们的目的是不明原因的急切，还是心怀鬼胎的恶意。坤仔收到这些评论后，第一时间想去解释，但兽医相关的知识他也不明白，怕说错了不好收场，于是他赶紧跑去了兽医院寻求权威回答。

　　好容易整理了回复，坤仔打开博文，正要编辑解释时，发现下面已经有好几百条回复，有猜测的，有辱骂的，有解释的，都乱成了一团。他点开评论，忽然发现每层评论楼里都有一个小号在战斗，对每条恶意攻击评论都毫不客气地进行反驳，字字诛心，甚至还涉及到兽医专业领域的相关知识。

　　要不是知道黎可不屑于跟这些网友较劲，坤仔都认为这个小号是他姐下场了。

　　中午吃饭黎可忙着打疫苗没时间，坤仔便和叶照远一起去了食堂，吃饭的时候，叶照远眼睛就没离开过手机，甚至饭吃一半就扔下筷子，不停地在手机上捣鼓。

　　坤仔好奇地瞥了一眼，意外发现了叶照远的激情输出。

　　“熊猫不喜欢兽医正常啊，你乐意上医院见医生吗？”

　　“安妮它是亚成体熊猫，是有野性的，它不是宠物，何况兽医是按正规流程操作，你从哪里看出来对猫不好了？安妮告诉你的？”

　　“换人？换人你来啊？你懂安定吗？你懂麻醉吗？你有执医吗？”

　　叶照远咬着牙在手机上噼里啪啦地打字，把那群黑子怼得体无完肤。

　　坤仔眨巴眨巴眼睛，看见那熟悉的小号ID，登时顿悟过来，敢情这小号是叶照远开的啊，难怪他觉得这人特别激愤呢！

　　“姐夫，你厉害啊！”坤仔竖个大拇指夸道。

　　叶照远边跟网友对线边回复说：“这话说得，我能让我女朋友挨骂吗？”说完又紧张地投入到跟黑子的战斗中去了。

　　黎可对叶照远的行动毫不知情，她也压根不在乎外界的议论，只一心准备安妮的展出。

　　海归熊猫的热度引来了无数游客，大家都想来看看这个新面孔。尽管饲养员在旁边一直劝诫大家保持安静，但还是有些人不听劝，大嗓门嗷嗷叫熊猫。

　　“安妮！安妮！这边！看过来！嘿！这边！”

　　饲养员赶紧上去说道：“大爷，小点声，这猫容易应激。”

　　话音刚落，安妮警惕地朝这边望了过来，随后慌不择路地跑远，它开始绕着场地打转，不停地暴走，夏日酷热，它还是不知停歇地跑圈，连饲养员都喊它不住。

　　“安妮，歇会儿吧，回圈里来，不要害怕！”

　　一声声温柔地安慰丝毫不能抚平安妮内心的焦躁，它这一跑就是一下午，也不听饲养员的话，任他用声音呼唤，用食物引诱都没有效果。临近闭园时，安妮还在焦躁，不过倒是停了下来，只缩在角落里安静地舔舐着自己的手掌。

　　饲养员眼尖地发现安妮手掌磨破了皮，他赶紧用手电照了照，果然，一大块红色血肉露了出来，还带着丝丝血迹。

　　饲养员立刻慌了，他赶紧给黎可打电话让她过来一趟。

　　刚准备下班的黎可和叶照远二话没说就往这头奔过来。

　　“伤口怎么样？”黎可担心地问。

　　饲养员将手电递给黎可说：“看着像破皮，但安妮一直不回去，我检查不了。”

　　黎可用手电照着看了看，和饲养员说的差不多，她转头跟叶照远说：“给我插个苹果，我上围墙看看。”

　　叶照远连忙给黎可准备了一根插好苹果的长杆，见黎可拿着长杆跨上围墙，他低声嘱咐道：“小心点。”

　　黎可点点头，走到距离安妮不远处位置停了下来，蹲在围墙上将苹果递给它：“安妮，饿不饿？来吃苹果。”

　　安妮暴走了一天，饭也没吃一口，现在闻到了美味的苹果，它立刻被吸引住了目光，但它性格敏感，不敢直接走出来，只敢畏畏缩缩地上前抓苹果。

　　“乖，起来，我们回去吃昂！”黎可踩在围墙上引导安妮回圈。

　　可安妮到底还是害怕，索性饿着肚子又缩回了角落。

　　“不吃吗？你看你手都受伤了，回去我给你检查一下呀。”

　　安妮仍然不为所动，这让黎可有些束手无策，她回头冲叶照远摇摇头。

　　叶照远看了看角落里的安妮，接过黎可手里的长杆说：“我去蘸蘸蜂蜜。”

　　蘸了蜂蜜的苹果异常香甜，黎可再次用食物诱惑，怕安妮听不懂中文，她还开始跟它说英语，还别说，蜂蜜的苹果真起了作用，安妮嗅着苹果站起身来，企图想把苹果扒下来。

　　“来，安妮，回家了。”黎可站在围墙上倒退着一步一步地引导安妮走出角落，叶照远赶紧上前护在黎可身边，生怕她一个不稳就摔下来。

　　安妮成功被收回圈舍，黎可跳下围墙，赶紧也回到安妮的内舍，她要急着去检查它的伤口。

　　“安妮，来，过来，我给你看看。”黎可温和地说。

　　叶照远和饲养员迅速用食物引导安妮坐好。

　　小姑娘贪吃地伸出自己受伤的手去接苹果，被叶照远轻轻训了一顿：“另一只手啊！这只手要擦药的，换手换手。”

　　安妮赶紧换了只手，抓好采血架，将整个伤口暴露在黎可眼前。

　　伤口一看就是磨损的痕迹，黎可小心地用碘伏给安妮上药，小家伙估计感受到了异样，立马缩回了手掌，双眼愣愣地看着黎可。

　　“疼吗？我轻一点哦，乖，把手伸出来。”黎可柔声地安慰。

　　安妮这才再次伸出手掌来上药，伤口不是很严重，黎可简单处理下后便对饲养员说：“问题不大，主意还是多观察一下它的情绪，应激严重的话就先别出外场了。”

　　饲养员点点头，接下来的几天他都紧密观察着安妮的应激反应，看小家伙平复了心情后才将它放出外场。

　　刚出外场，黎可便来给安妮做复查，刚和饲养员沟通情况的时候就听见外场的游客叫了起来：“奶爸！安妮院子水管爆了！”

　　饲养员和黎可随即打开院门查看情况，草地上的水管子爆裂开，像个小喷泉似的四下散开。

　　安妮在旁边吓得够呛，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它犹豫着向前，用手拨弄着水管，水柱立刻朝它飙了过去，它马上呼哧呼哧地跑开。

　　玩了几次后，安妮发现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它又好奇地上前，然后大手掌一把捂住水管的破洞。

　　水柱立刻从它的手掌旁边呲了出来，它赶紧又用另一只手捂住。

　　但水压过于强势，安妮怎么也堵不住，还被呲了一脸的水。它烦躁地张开嘴巴去咬，发现始终都拿这水管没有办法，于是它气得转身一屁股坐在水管上。

　　小样，还压不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