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区住着美杜莎》medication

47、红灯

　　上午的红灯街很安静，就算第91选区因为中央几乎不治理的关系而在实际上什么违法活动都可以进行，红灯街却还是像传统的违法活动一样，一般都在天黑之后才开门营业。
　　当然，这里说的是“一般”。

　　迟束跟在苏珊后面，他其实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过镇上了，就算红灯街的位置没变，店铺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动，他也照样不算很熟悉。比起他，苏珊走在前面，倒是有种本地人逛家楼下的洒脱感。
　　迟束恹恹地抬起眼皮扫了一下街道两边。
　　“怎么白天也有人？”他问道，声音不大，毕竟他的脸对第91选区的人来说很陌生，吸引起别人的注意不是什么好事。

　　“是吧？”跟迟束不同，苏珊算是镇上的名人，就算不高声说话，街道两旁半掩的窗户里仍旧有人会看她。

　　迟束低了低头，纱巾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明显的异常，”苏珊笑眯眯的，说话的口型变化不大，隔着一些距离，窗户后面谁也判断不出她在说什么，“大概是上个月开始的，我还觉得奇怪，明明最近咱们选区没什么变化，怎么红灯街倒莫名其妙冲起业绩来了。”
　　“我略微注意了一下，发现偶尔有些我不认识的脸呢。”

　　苏珊虽然剃了个寸头，但五官艳丽，匀称的肤色和高挑的身形让她在第91选区这种灰扑扑的地方像是狮子一样让人忍不住瞩目，她一笑，总有些不熟悉她的人会愣神在美人的笑容里。

　　迟束只更低了低头，没说话。

　　苏珊知道他是听见了，也没回头去看迟束是什么反应，一路走过两边传来晦涩目光的街道，一个转角，把人带进了一家看起来和别的店没什么区别的店里。
　　天气好，店里没开灯，一楼桌椅都收得很规整，一看就知道没准备工作。

　　迟束没多看，跟着苏珊上了二楼。

　　“芸玟！”苏珊刚上楼，手还搭在木把手上，就开始张嘴喊人，“人上哪儿去了！！”

　　这家店的二楼很安静，房间的门都紧闭着，门里的人应该都还在睡觉，没和街上的其他店一样在隐晦地接待客人。

　　苏珊这一嗓门没有遮掩，她喊完没一会儿，走廊转角处就传来了木门被从里到外打开的声音。

　　“死丫头，声音还是这么大。”
　　门被关上，门里的人好像还没来得及睡觉就被人叫出来，语气听起来并不很好，但是话里是谁都听得出来的熟稔。女人从转角走出来，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皮草外套，看见单手撑在扶手上对她笑嘻嘻的苏珊就是一个白眼。

　　她年纪看起来不小了，但还穿着时兴的衣服，脸上也还化着精致的妆容，但本来就不高的个子和脸上的皱纹还是让她在外表上显示出来了她的真实年龄。
　　目光扫到了苏珊背后的迟束，微微一顿。

　　迟束的脸认识的人很少，但他的名字对于第91选区来说大概没有人会不知道。见状，苏珊笑嘻嘻地对着女人挥了挥手：
　　“我们屋里聊？”

　　红灯街这个名字虽然听起来就很法外狂徒的样子，但当曲南信被真的带到街道口的时候，发现看起来其实也和镇上其他的街道没什么区别。
　　一样是灰扑扑的，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就是关着门的店更多些。
　　不难想象这里的店铺大部分都是晚上开门。

　　诺亚看了一眼之后就带着曲南信往旁边一拐。只能说诺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和镇上的本地人没有什么区别，蹭着红灯街外部的矮墙，诺亚把曲南信带到了一家开着门的服装店。
　　店老板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正在往橱窗里钻，余光注意到店门口有人驻足也没什么反应，还在闷头钻着。

　　“余叔！”见男人没抬头，诺亚隔着玻璃喊了一声。

　　男人还是没有反应，只低着头，曲南信看见他憋红了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才把自己挤进橱窗里，等他整个人进了橱窗，曲南信才注意到他的手臂上还搭着几件衣服。
　　大概是玻璃太厚，也可能是他忙着干活没听见诺亚的声音，只把他们当成看热闹的路人，兴许过一会儿就走了，于是也没回头，就这么背对着大街在橱窗里开始给里面的等身人偶换衣服。

　　诺亚见状只能叹了口气，他帮曲南信推开店门，认真道：“等他忙完吧，大概是没注意到我们。”
　　他撑着门把手没松手：“我们先逛逛。”

　　“好。”曲南信应声，收回了看向橱窗的视线，也接受了小孩的好意，说了声谢谢，然后进了店门。

　　诺言绷着脸等曲南信进去才关上门。
　　他放下手，捏了捏自己的手心。

　　这家服装店不算大，从镇上的建筑物也看得出来，或许第91选区因为不缺少少部分的富有的人而在联邦的数据上显得好像发展得还行，但实际上日常生活水平比得上一般的联邦控制选区的居民都不多，店里的衣服也大概分为两类，一类是精致漂亮但布料偏少的特色服饰，一类是曲南信一路走在在街上看见本地人穿着的普通袍子。
　　颜色暗沉，布料相对粗糙。

　　但是门一关上，外面干燥的空气一被隔绝，在只有阳光可以进来的情况下，店内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像是曲南信陪同学们逛过的那种古着店。

　　诺亚看起来对这家店很熟，看也不看那些漂亮的衣服，带着曲南信直接走向了放在低处的袍子们：”虽然看起来穿着是有点不舒服，但是可以加钱让余叔给在里面做层亲肤发内衬。”

　　曲南信的皮肤比他们都要偏白一些，又是第十二选区长大的，料想没穿过这样粗糙的布料。
　　诺亚扫了一眼曲南信身上宽大的衣服遮不住的皮肤，他视力很好，不难看出皮肤被布料磨红的痕迹，可见就算是遭逢变故的那两三年，至少也没让他做过什么风吹日晒的体力劳动。
　　迟束和他倒是无所谓，毕竟算是生长在第91选区的人，加上平常也没少风吹日晒，虽然看起来皮肤还行，但这也就是修复仪的功劳居多，实际上皮肤早不知道变得有多抗造了。

　　“好。”曲南信当然感觉到了诺亚的好意。
　　但是比起这个，他更好奇别的。

　　他伸手指了指挂在相对高一点的地方的那些精致的衣服，他一路上都没见人穿过，而且这种精致程度也不像是第91选区的居民消费得起的样子，他问诺亚：“那些是？”

　　“那些是卖给街上的姑娘们的。”

　　圆滑又有些油腻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余叔”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橱窗里的人偶换完了衣服，从橱窗后面探出了半个身子，剩下的一半也不知道是还没来得及出来，还是单纯地被卡在了里面，就这么保持着这个滑稽的姿势和曲南信搭话。

　　他长得很是一般，在见惯了迟束诺亚之类的人的曲南信看来实在是过分有记忆点，曲南信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余叔”对着他挤眉弄眼地笑，猜测了半天，推断出来大概是想要让直接看起来很有亲和力的意思。

　　见曲南信沉默，“余叔”还以为曲南信是对他说的话感兴趣了，笑道：“咱一般的本地人没人穿那个嘞——只偶尔天下红雨，不知道被什么旅游团拐——拉来几个游客的时候，忽悠说是特色服饰高价卖给游客嘞。”
　　微妙的用词更是彰显了地头蛇的本质。

　　他眯起眼睛，本就堪忧的面相更是因为这个动作而更显得让人戒心大增，曲南信感觉自己被以极快的速度上下打量了两下，听见“余叔”笑眯眯地道：“你不像游客嘞，也不是本地人——有熟人在这边？”

　　曲南信不说话。

　　“余叔——”
　　因为个子不高，刚好被衣架和曲南信挡了个严严实实的诺言无奈地喊了一声，从曲南信身后走了出来。

　　他没先点评自己叔叔这一听就让人怀疑自己的钱包和肾脏会被偷走的言论和用词，而是表情正经但因为年纪小，还是被人一眼看得出来很无语地扫视了两圈还卡在橱窗里的人，吐槽道：“都跟你说过你这个橱窗早该拆掉弄个新的了。”
　　“连个门都没有，就靠着那么一条缝硬把自己塞进去，要是哪天人偶坏了，我看你怎么把自己和坏人偶弄出来。”

　　曲南信还是第一次听见诺亚用这样嫌弃的语气和谁说话。
　　不过大概也是因为镇上总归是比封闭的监狱要宽广一些，这里的人也更有生活的味道，不在尖顶监狱的诺亚无意识地更加放松些。
　　而且现在迟束也不在。
　　倒是更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了。

　　曲南信忍不住被这样的环境也带着放松了一点，随意地想着，恍然发觉曲先生和容女士要是没出事的话，自己大学毕业说不定会考虑当老师。
　　呃......带着小朋友的那种。

　　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虽然不明显，但原本还笑得一脸奸相的余叔突然睁大了眼睛，看上去有了几分货真价实的情绪：“小莱特？！”
　　不知道是因为知道诺亚和他熟悉的滤镜，还是真的语气发生了改变，明明还是同一个人，长相也没变，甚至还是卡在橱窗里，曲南信却觉得余叔好像一下子变得不那么猥琐了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慈爱在他那张偏见是一座大山的脸上。

　　“哎哟我们小莱特，”余叔脸上露出了一种过分甜腻的表情，一边嘴巴上说着，一边弯下腰用手抓住自己的腿努力拔了两下，”怎么回来啦？你爹终于不要你啦？”

　　要不是语气里充满了心疼和欣喜，这话一出来，是个人都要质疑一下他说这话的用意。

　　“干脆别回你爹那里了，”胖叔叔拔了半天，把自己的一条腿拔了出来，另一条腿还滑稽地卡在缝隙里，但嘴上还没停，“不如留在你余叔叔这里，给叔叔当儿子又不是什么坏事。”

　　诺亚靠近了曲南信。
　　他在曲南信的身边，低声替这个胖叔叔解释道：“余叔只是相貌上有些吃亏......语言上有些呃......”
　　“让人误会。”曲南信贴心地帮诺亚补充句子。
　　“呃，对。”诺亚一愣，然后反应过来马上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诺亚话还没落地，奋力了半天终于把自己的下半身完全解放的胖叔叔因为用力过猛，“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肥肉贴在地上，发出有些诙谐的声响。

　　诺亚扶了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