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花遗香》枝致子

40、江宅深影

　　夜色中的江宅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巴洛克式的主楼在月光下投下沉重的阴影。江执诚的汽车缓缓驶过铁门，轮胎碾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管家早已等在门前，花白的头发在门灯下格外显眼。"大少爷。"他微微躬身，接过江执诚脱下的警帽。

　　客厅里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的光。许蕶坐在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杯参茶。她穿着墨绿色旗袍，肩上的披肩缀着细密的流苏。

　　"母亲。"江执诚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许蕶抬眼看他，目光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片刻："你父亲在书房。"

　　这时，旋转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江执意穿着校服，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眉眼间还带着少年的青涩。

　　"哥。"他轻声打招呼，目光扫过客厅。

　　江屿更加安静，直到江执诚看过来，才低声唤了句："大哥。"

　　"这么晚才回来？"江执意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楼梯扶手。

　　"案子。"江执诚简短地回答。

　　江屿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身，让江执意先走下楼梯。

　　二太太从偏厅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绛紫色旗袍，耳垂上的翡翠坠子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执诚回来了？"她笑意盈盈，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楼梯上的两个少年，"听说你最近在查永丰洋行的案子？"

　　"二妈消息很灵通。"江执诚语气平淡。

　　三太太跟在二太太身后，手中拿着一串佛珠。她只是朝江执诚微微颔首，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开始默念佛经。

　　这时，书房的门开了。江展明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威严的目光扫过客厅。

　　"执诚，进来。"他说完便转身回到书房。

　　江执诚起身时，注意到江执意和江屿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很快，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书房里弥漫着雪茄的味道。江展明在书桌后坐下，手指敲着桌面："永丰洋行的案子，不要再查了。"

　　"这是警局的案子。"江执诚站在书桌前，面色不变。

　　"你以为我不知道？"江展明冷笑一声，"这个案子牵扯到太多人，不是你该碰的。"

　　"包括三年前裴家的事？"

　　书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江展明的脸色沉了下来："裴家的事是意外。"

　　江执诚没有说话。他知道父亲为什么对裴家的事如此敏感——当年江家与裴家曾是世交，直到裴家小姐执意要嫁给一个穷学生，两家的关系才渐渐疏远。

　　"出去吧。"江展明疲惫地挥了挥手。

　　江执诚走出书房时，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他沿着旋转楼梯上楼，在经过江执意房间时，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声响。

　　他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走向自己的房间。

　　房间的摆设很简单，书桌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和两个弟弟的合影。那是很多年前的照片了，三个男孩站在花园里，笑得无忧无虑。

　　他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木盒。盒子里放着几封泛黄的信件，还有一枚麻省理工的校徽。信件上的字迹略显潦草，署名都是同一个英文名：Alex Pei。

　　裴仪淼。

　　那个在麻省理工学院认识的少年，那个总是穿着白大褂，身上带着化学试剂味道的少年。他们曾经一起在查尔斯河畔散步，一起在实验室通宵做实验，一起憧憬着未来。

　　直到三年前的那场意外。

　　江执诚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信纸已经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

　　"执诚，姐姐最近很不对劲。她说要和一个叫陆清羽的人结婚，但父亲坚决反对...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等我查清楚，再告诉你..."

　　这是裴仪淼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一个月后，就传来了裴家姐弟双双遇难的消息。

　　官方说法是实验室事故。但江执诚始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月色。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浅清。那个莳花馆的掌事，那个总是穿着素色长衫，发间簪着玉簪的男子。

　　为什么...会觉得他们有些相似？

　　江执诚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裴仪淼已经死了，这是他亲自确认过的事实。

　　他收起木盒，准备休息。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对面房间的窗帘微微晃动——那是江执意的房间。

　　月光下，两个身影在窗帘后靠得很近。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江执诚看得分明。

　　江执诚轻轻拉上自己的窗帘。在这个家族里，这样的感情注定不会得到祝福。就像他当年和裴仪淼...

　　他闭上眼，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回忆又一次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