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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你要以身相许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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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鹤然关上门,只见庭院昏黑。
他提着灯笼,单手将斗篷两边往中间收了收,人影逐渐进了厨房。
再出到庭院时,手里的药冒着白烟,屋檐忽地落下一片白,冰凉感透过手背,惊住行人。
上官鹤然抬头,手里的药往里收去,眼睫上骤然落下片雪絮。
很轻很凉,融在眉间消散大半烦恼。
满天昏黑,初雪纷至。
零碎的几滴雪落进庭院里,很快又停了。
撩开门帘,却见沈砚昀在照顾床上的病人,屋子里暖烘烘的。
“外面下雪了。”
上官鹤然把药放在桌上,朝着沈砚昀说。
他点头回应:“嗯。”
“本将军才离开一会,他没出现其他问题吧?”
沈砚昀真想翻个白眼给他。
“没事,有下官在,安鸿将军放心吧。”
他每次都会在下半夜前醒来,不过往日都会一秒不差地过来,两人不会说一句话。
今日倒是奇怪,沈砚昀竟然在好几次说话时,内心涌出不一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像春日的暖阳,仿佛眼前的将军都被朦胧遮蔽,对他不再有抗拒。
沈砚昀想:一定是自己没睡好。
上官鹤然见他站在那目光失神,开口问:“可要去外边看雪?”
“还在下吗?”
“早就停了。”
两人坐在主殿旁,沈砚昀端着茶赏起夜景。
耳房内灯火随风晃动,外面却冷的不像话。
冷风袭来,吹动屋檐下的红灯笼,东街只有树叶沙沙响动声。
“十二初雪,怿蝻镇的雪会比京城迟些,咱们来此已经两个月了。”沈砚昀轻晃杯中的茶水,忽然感慨道,“不知京城的雪下得怎么样?”
京城往年十月初下雪,白雪皑皑,出门都要带伞,街道两旁堵满积雪。
沈砚昀会在书房赏雪,顺道题几句诗。
可惜这次,他远在异乡。
雪后夜晚温度降得快,夜越深越凄凉。
上官鹤然突然偏头,问:“尝过雪吗?”
“嗯?”沈砚昀抬眼愣住。
“无色无味无香。”
“安鸿将军怎么知道?”他的脑子里竟萌生出上官鹤然捡起地上的雪就吃的想法,很快又打消掉,“莫非将军真的吃过?”
堂堂将军,他可没那么傻。
“猜的。”
“那照安鸿将军的意思,是认为下官会连雪都放进嘴里尝一口?”
“你不是学识渊博吗?”上官鹤然满脸疑惑,“本将军还以为你连雪的味道都了解。”
闻言,沈砚昀淡然摆了摆手。
“下官还没无聊到这个地步……”
炉子滚出水,上官鹤然举起紫砂壶添茶,似笑非笑地与眼前之人对视。
“怿蝻镇的灾疫还要些时日解决,可能要在此处和百姓过年了。”
沈砚昀轻抿一口热茶,说话时嘴里冒出白气:“将军怎么想?”
上官鹤然眼里映着光,似乎还有些开心:“本将军倒觉得无妨。”
沈砚昀蹙起眉,对他眼底透露出的喜悦感到疑惑。
“安鸿将军难道不想回京城吗?”
上官鹤然听了,黯然低下眸:“京城太热闹了。”
“热闹不是挺好的?”
知道沈砚昀读不懂他那句话的意思,上官鹤然解释道:“是孤独。”
往年京城过年,他在城楼上看的每一次烟火都是孤寂的。
很奇怪,明明人们都说烟花最是热闹,他却总是面无表情地看完,感受不到一点喜悦。
宋铩曾劝他多回府与家人齐聚一堂,可上官鹤然却毅然去请命守城。
上官府里,已经没有他特别在意之人。
就算坐在饭桌上,他也觉得很压抑。
小时候他还会迅速吃完年夜饭跑出门,独自去街市上玩耍,上官老将军也不管他,只会让下人留个门。
渐渐的,上官鹤然连年夜饭也不吃,就守在城门上。
往下望去,各街市每逢佳节都格外热闹,不仅烟花四起,金红色灯笼随处可见,还有歌舞声藏在喧闹里。
这次,他好不容易逃离京城繁盛,不用守城,兴许还能同镇民过个好年。
而且,身边的人都挺好的。
怿蝻镇虽比不上京城热闹,但他听说百姓们会围着火堆载歌载舞,聚在一起总是有不同的感觉。
那种与民同乐,被百姓时刻拉着玩闹。只是光想想,就很激动。
更何况,他不用再回上官府受父亲的气。
沈砚昀转头看着他出神的样子,想说什么却又咽回去,茶饮了几杯后站起身。
上官鹤然随即跟着起来,将斗篷脱下后想披在他身上。
双手扯起两边,刚把斗篷抖直,抬眼对上沈砚昀的视线却停下向前的步伐。
那眼神说冷漠也没有雪冰冷,倒还映着月光,很是漂亮。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下一秒就别开眼,一手仍抓住,另一只手则从斗篷中间横过,把它环在手肘上。
随后,上官鹤然把斗篷递过去,轻声道:
“披上吧。”
沈砚昀接过斗篷,颔额浅笑:
“将军早些休息。”
三日后,青年的病情稳定下来,但体内的蛊依旧难清除,无论是多有用的解毒汤,服下去也毫无反应。
毒药一次次喂入,隔几个时辰又会有黑血吐出。倘若喂的是解毒药,坚持不过三刻钟,便会再发高烧。
这倒令沈砚昀想起之前尚药司的药方,全部翻出来都是解毒汤。
如果说那些医师不知是蛊,才是唬人的话。
夕阳至山头,沈砚昀在暖阁抓药。
“不好了,那个青年的病又复发了!”
寻声望去,只见李郁怀一手扶腰粗喘,另一只手扶墙,手肘衣袖随意卷几下,额头还挂着汗。
沈砚昀手中抓着的药悄然掉在地上,问:“医师不是说已经稳定下来了吗?”
“我哪知道!属下和将军刚挑水回来,就看到主殿掀起喧闹,问了才知原来是那个青年的病——”
还没等李郁怀说完,沈砚昀便冲出暖阁。
“诶!沈大人慢些!”
刚跑到主殿旁的耳房,就见一群人拥挤在门前垫脚去看,屋内不断传来咳嗽声。
沈砚昀正想进去,手腕却被人抓住,回头一望,上官鹤然就递上面纱。
“戴上再进去。”
两人戴上白面纱,一关门便看到老医师在手忙脚乱地做些什么。
凑近看,才发现咳嗽的是老医师。
床上的青年这时也晕迷过去,面容瞧起来毫无血气,唇色惨白,像是撑不住几日了。
“这是怎么了?”
老医师又咳了一声,说:“高烧不退,体内肝脏在腐朽,陷入昏迷久久不醒,怕是不过几日就……”
上官鹤然欲言又止:“前几日本将军照顾时还是好端端的……”
“这不怪你们。”老医师看着眼前的青年叹气,“怪他体内的蛊无法抑制,如此强盛的年岁,可惜了……”
两人站在一旁不言语,眼神却在为青年感慨。
沈砚昀往后面的青年望了一眼,蹙眉问:“连您也没有办法了吗?”
老医师摇头,叹息着到一边洗帕子。
回到东暖阁,沈砚昀闷声不响地抓药,好似在掩盖些什么。
上官鹤然撑着脸坐在一旁玩起药材,时不时抬眼看向抓药的人。
过了会,沈砚昀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
上官鹤然挑眉,立即放下药材问:“你想到什么了?”
“既是蛊,不如找找之前遇到的苗疆人,万一他有办法?”
眼前的人顿时反驳道:“南境人向来心眼多得很,又怎会乐意管这些闲事?”
“下官倒觉得他未必是这样的人。”沈砚昀将药材放进研钵里,捣弄着又说,“若谈不通,便用利益去交换。”
“你能有什么利益?”上官鹤然绷着脸,似是不太开心,“做牛做马?还是以身相许?”
“……”
他莫不是以为谁都像他这般肤浅?
傍晚,主殿的灾民面诊完,沈砚昀就听老医师说青年的脉象更加不稳定。
几剂药服下去,半天都没个反应,脉搏一次比一次慢下来。
卷起衣袖时,只见青年手臂上的经脉像是消失般看不见,全身软得又像一滩烂泥。
沈砚昀似是想到什么,忽然跑出去,刹那间消失在府内。
入冬后天黑的快,街上灯火都没几盏。
沈砚昀和小厮朝南面跑,进入林子便失去方向,四面竹树环合。
“少爷,咱们该怎么办?”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之前的苗疆少年。”
小厮恐惧地抱起手臂,环顾四周道:“可万一他不帮我们……岂不是会遇到危险?”
“他不像是会主动攻击的人。”
之前的种种过往,都是有人袭击他,他迫不得已才还手。
沈砚昀的手伸进衣袖里握紧扇柄,警惕地朝竹林深处走去。
走了许久,仍是没有看到人影,夜风吹起竹梢,竹子顶端不停地摇曳在深夜中。
小厮的眼神四处张望,低声说:“上次安鸿将军吩咐的暗卫或许还在,若是谈不成,小的掩护少爷先走!”
许久未听见身旁的人回应,小厮偏头看去,沈砚昀单站在那,蹙眉微冷下眼。
“你听……”
来不及继续说,沈砚昀便拉着小厮往一边的灌木丛蹲着。
银铃声越来越近,开始在沈砚昀耳边回旋起来。
你听,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