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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心软神遇上真诚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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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静的迷雾里走出一位少年,满身蓝色,腕处银铃不停地响动,手上的匕首还滴着血。
过了会,远处奔来一头狼王,白毛里掺着血腥,叫人闻起来就刺鼻。
苗疆少年低眼看向面前的狼王,轻声问:“杀完了?”
狼王点头,随后仰头对月长嚎。
下一秒,树林子里亮起些像灯泡般的圆圈,都朝狼王嚎叫的方向警惕地看过去。
他们刚想走,躲在灌木丛的小厮突然被虫子咬上,蹦跳起来惊住苗疆少年。
苗疆少年持刀上前,沈砚昀急忙站起,拉开小厮就用扇柄抵挡。
匕首与扇柄相对,光透过铁刃打照在沈砚昀的双眼,苗疆少年惊愕。
两股力量不分上下,匕首柄撞向扇柄后,两人都后退几步,冷眼抬头。
尘雾消散,只见苗疆少年背着握匕首的手,孤影站在黑暗里,看不清脸上情绪。
“你怎么在这?”他的语气偏冷。
沈砚昀拱手低头:“怿蝻镇有位青年感染灾疫,危旦在即。知道小兄弟善用蛊,不知可有解蛊之方?”
“无解。”
说完,苗疆少年转身离开。
“我相信你肯定不是他们口中的那种人。”
这句话倒引起苗疆少年的好奇,他的眼眸顿时闪出亮光:“他们口中的我是什么样?”
回眸对上沈砚昀的双眼,见他不忍开口,接替道:“南境苗疆人善于用蛊,毒心毒腹?”
沈砚昀垂头摇了摇。
苗疆少年走了几步,又侧身偏过头,问:“那你又怎么会认为我会帮你?”
“因为你曾救过我两次——”
苗疆少年打断道:“我若是旁人,帮过你一次便要索取回报。”
但他不会这样做。
沈砚昀猜到他迟早会说这一句,认真地问:“你想要什么?”
苗疆少年转身,给狼王使了个眼色,狼王顿时扑向小厮。
小厮被吓得四处逃窜,而后消失在竹林里。
沈砚昀正想去追,苗疆少年劝阻道:“不必担心,一会他就回来了。”
知道他是故意引开小厮,沈砚昀后退几步,警惕地问:“你把我的侍从引走,是想说什么?”
苗疆少年慢慢走上前,察觉到自己每上前一步对面的人就往后退一步,他又停下来。
他的目光从沈砚昀的发冠扫到下巴,最后停在眼睛那,神情柔和下来。
“阿桁。”
对面的人闻言先是愣住神,接着脑子闪过一道闪电,不安地抬起眼。
“你是……?”
“你已经忘了我,对吗?”苗疆少年沉住嗓音,缓缓道。
沈砚昀摇了摇头:“我以前并未与苗疆人有过交集。”
他蹙起眉,即便把脑子里的东西都想了一遍,还是记不起来从前在何处见过眼前的苗疆少年。
静了好一会,苗疆少年回想起他鼻子右侧的那颗浅痣,突然说:
“没关系,我记得就够了。”
以为他在故作柔态蛊惑人,沈砚昀冷下眼,质问道:“你多次救我于危难之中,到底有何目的?”
“报恩。”
“什么恩?”他怎么不记得旁人还欠过自己人情。
“你果然忘了。”苗疆少年有些失落地低下眸,开始为他回忆,“十年前,苗疆一族势力衰微,又与中原庚昭国势如水火,当时在庚昭国之下国力较强的便是东濮的聿阙国,族长就以献礼为由想拉拢聿阙国。”
“献礼之日我也在队伍里,进到宫中不小心迷失了方向,还冲撞到一位贵人。他将我踢在地上,准备想就地处置时,是你出手相救。”
沈砚昀听着,脑中的碎片逐渐补全了记忆。
“后来我被族长叫到御前献宝,打开匣子发现玉是碎的时已经掉进他们的陷阱里,也是你替我说话,再次帮了我。”
“自从在园子里第三次遇到你,那短短几日我都过得很开心,我们相谈甚欢,还交换过礼物。这些你都因为仇恨忘了吗?”
话音一落,苗疆少年满眼不甘,紧绷着脸。
“我没忘。”沈砚昀的声音微微上扬,“你是南境苗疆一族的圣子,兰伊珩。”
他全部都想起来了,连着那份痛苦也一并显现在眼前,恍如昨日。
深夜静下来很久,两人默不作声。
沈砚昀忍下内心的悲情,坚定地说:“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若想索取回报,我必尽全力奉上。”
苗疆少年抬眼:“若我想用你的命炼蛊呢?”
“……”
沈砚昀犹豫一会,当即答应下来:“只要你能告诉我解蛊的方法,我愿意将自己的整条命给你炼蛊。”
苗疆少年笑中带着讽刺的意味,淡淡地说:
“以一命换整个镇的百姓,真傻。”
“你错了。”沈砚昀低眸沉思,“是以一命换整个国的命。”
“什么意思?”
“如今疫种已取出,只要找到解药,庚昭国百姓的命就能救下……”
苗疆少年看着他,眼神清澈,问:“那你愿意吗?”
“当然。”
“我问的是你救庚昭国的心。”
“……”
沈砚昀顿时沉默下来,许久都没再说话。
苗疆少年看不清对面那人的神情,内心也开始陷入纠结。
沈砚昀冥想着,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腕处缠着银铃,手骨干净分明,漂亮得不像话。
展开掌心,有个铁铜色瓶身还带着红塞子的瓶。
沈砚昀惊异地抬起眼:“这是什么?”
“你所求的解药,兑水让中蛊之人喝几日。”苗疆少年见他发愣,又扔进他的手里,语气慵懒,“待紫血吐尽,取鲜毒蛇胆含在嘴里。”
沈砚昀盯着铁铜色瓶子,再次抬头时苗疆少年已经走远,只留下一句话:
“我会永远记得你。”
原是心软神遇上真诚的鬼。
沈砚昀拿着药回去,已经是亥时。
耳房烛火更弱,随风吹动,缥缈不定。
刚走到门前,里面就传来老医师的叹息声:“可惜了,可惜了……”
进屋后,就见上官鹤然倚在门旁,抱着臂在替青年默默哀伤。
瞥见沈砚昀进来,老医师把他不在时发生的事都如实相告,直到他拿出那个铁铜色瓶子说一切有转机后,众人又忙碌起来。
子时青年饮下药,皮肤开始变暖,脉象频繁地跳动起来。
黎明时,青年吐出大口紫血,沈砚昀便立即让人去取蛇胆给他含着。
鲜蛇胆苦涩,入口还有腥味,难耐得很。
不过几日,青年就慢慢康复起来,许久不下床的他开始如婴儿般踉跄走路。
怿蝻镇的百姓听到有人被治好,顿时整个镇的人都挤来东街看热闹。
他们看着青年在庭院里又蹦又跳的样子,不停地调侃,主堂的老医师愈发忙碌。
起初治了不少灾民,可到后面瓶子里的药便不够,开始见底。
老医师也摸不清瓶子里的解药是由什么药材制成的,倒出来白如净水,除了沾不上杂质别无特别。
沈砚昀在暖阁里抓药,时不时想起与苗疆少年的交易,内心有些愁苦。
想着还有几日自己就要被苗疆少年抓去炼药,难免会有恐慌。
书上说被抓去炼蛊之人百感交集,撕心裂肺的同感不计其数。
发自内心的说,他有些后悔了。
他还没完成夙愿,就要为国献身。
“少爷,少爷……?”
沈砚昀回过神,就见小厮站在面前疑惑地看着他。
“安鸿将军有事找你。”
“知道了。”
主殿里空无一人,待沈砚昀来时,上官鹤然已经喝完一杯茶。
“不知安鸿将军找下官何事?”
上官鹤然脸上没有过多表情:“陛下刚才派人来问怿蝻镇的情况,并拨人送来粮草和药材。”
“陛下心系百姓,是民之乐。”
“可……”上官鹤然蹙起眉,手摸上杯口顿了顿,“这几个月京城无雪而至,有大臣说是上天被触怒,陛下便拨国资去建各种祭台,以物献祭求雪……”
沈砚昀也皱起眉:“京城怎会不下雪?”
上官鹤然摇头:“神论之说,终归不妥。”
“只怕是有人趁我们离开,便不断在陛下耳边吹风,祸乱朝政。”沈砚昀饮了口茶,“眼下怿蝻镇灾疫未了,京城又不下雪,两面患难着实让人苦恼。”
“那怎么办?”
“京城的事要等回去再慢慢商议,此刻我们应该管的是怿蝻镇。”
说完,沈砚昀转身想回暖阁。
“你去找他了?”
沈砚昀回过头,不解地问:“谁?”
“那个苗疆人。”
他点头,已是答案。
“苗疆人向来无利益不办事,你拿什么条件去跟他换?”上官鹤然几步上前挡在他前面,打量着沈砚昀全身,又关切地问,“你没受伤吧?”
“下官无碍。”
就是怕比受伤还惨痛。
沈砚昀眼神寡淡,双手自然垂放在两侧,转身就走。
那时微风不燥,阳光正好,府里的树长到墙外一点,宛如红杏出墙。
下午的时候,屋檐下的灯笼穗随风飘荡。
上官鹤然走在庭院里,时不时端起竹簸箕晃几下,用力一抛,落下来的药材就翻了个面。
远处的鸟成群飞过,有几只还掉到树叶间,不停地蹦跳嬉闹。
沈砚昀把窗台打开,阳光不经意顺进暖阁里,一会儿暗沉的室内就亮堂起来。
他开始享受起朴素的田园生活,以一技之长四处奔波,就像老医师那样。
此处安宁和平,他也似上官鹤然那般对怿蝻镇有种难以割舍的情感。
就像安鸿将军说的那样:
京城虽然热闹但也人心复杂,少不得被旁人算计,待在这里反而更愉悦自由。
沈砚昀冥想着,望向水上泛出的金光,莫名扯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