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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我的鸟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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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那个大臣听了,太阳穴附近的青筋突突直跳,眼珠在眼眶里左右乱转,而后挤出一两声干涩的笑,“既如此,下官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一个大臣溜走,其余的人注意到,纷纷拱手打退堂鼓。
半刻钟后,宫道只剩些打扫的奴才,还有宫内巡察的军兵。
沈砚昀偏过头,目光落在那个人身上。
“安鸿将军有何事找下官?”
他没听出来,那是上官鹤然即兴编的理由。
上官鹤然对上他的视线停顿几秒,又回头目视前方,抬脚缓缓往前走。
“本将军帮你赶走那群老狐狸,你不谢本将军?”
“多谢上官将军。”
话落得干脆,声音也柔得好听。
上官鹤然本以为沈砚昀会以为故意在戏弄他而不领情,没成想下一秒沈砚昀竟真的道谢,顿时让他一脸满意地扯起笑,没走几步忽然垂下眼睑,眉头微蹙,抿着唇又挤不出话来。
“陛下有派兵灭苗疆的想法。”
这几个字像珍珠一样砸进沈砚昀的耳朵,令他顿然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问:
“南境苗疆一族?”
那个人点头,瞳孔忽动,眼底藏着心事。
“本将军昨日向陛下汇报汶州民乱一事,其中提到过那两个苗疆人,陛下听完眉头紧锁,眼睛直直盯着桌面上的地形图。”
苗疆……苗疆……
沈砚昀听着,脑子里浮现出兰伊珩的身影,那个苗疆少年在雪地里很是干净,身上的银饰还反射着月光,铛铛作响。
画面一转,映入眼帘的又是战争和硝烟,无数的哀嚎声在身边回荡,恍若勾魂的野鬼。
再闪,就有个身穿华服的女人死在军兵的刀下……
随着太阳穴闪过一阵疼痛,沈砚昀回过神,只见身旁的将军蹙眉盯着他,好似在用读心术揣度自己心中所想。
注意到他的眼眸逐渐回过神,上官鹤然抢先开口:
“你怎么了?”
沈砚昀摇头,镇定地回答:“下官只是想起了不必要的事。”
“什么事?”
沈砚昀回想起刚才的事,迅速转动眼球,抿紧的唇松了又抿,眉头慢慢低下来。
“下官家中的鸟死了。”
“……”
他觉得自己很幽默吗?
在这么严肃的时刻,只为了想一只鸟?
上官鹤然喉结滚动两下,嘴角向下绷成一道僵硬的弧线,眼睛半垂着,瞳孔里浮着一层浑浊的雾气。
“你到底没有认真在听本将军说话。”他的语气透露着浅浅的不悦。
沈砚昀淡淡地回答:“下官知道了,陛下有意对南境出兵。”
“是苗疆一族。”
南境那么大,又不全是苗疆人。
“所以呢?”沈砚昀顿了顿,望向他的脸,“安鸿将军如此骁勇善战,还在担心什么?”
“南境之战你是没了解过,战况比平常的战役都艰险。南境有苗疆暗中援助,以蛊术大范围伤害我方将士。”上官鹤然眉头拧得更紧,仿佛回到当初的战役时候,“有些蛊师借助飞蛊在军兵的食物中下毒,更过分的在打斗时趁机让蛊虫掉到军兵的身上,而后从皮肤钻进去,啃食人肉或是让蛊毒污染五脏六腑。”
这才是他厌恶苗疆人的真正原因吧。
沈砚昀闻言,也陷入沉思。
“当下北雍还在修建祭台,即便陛下想出兵,也无法集中国力,因此安鸿将军无需过于忧愁。”
“但愿如此。”
他不是在害怕,只是不想和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在他面前相继倒下,死于蛊毒。
沉默了一会,上官鹤然眼前闪过一片亮光,转头又问:
“从前刑部是范尚书当职,怎么你倒替代了他的位置?”
沈砚昀摇头,也不明白晋升官职其中深意。
“下官听大理寺的人说,范尚书在几个月前便被革职,又以贪污之名发配偏远州县。”
这一点,上官鹤然很快就答上来:“要真是这般,你倒不必为他感到惋惜。范尚书虽在朝中不易露面,但背地里干的脏事可不少。”
“安鸿将军怎么知道?”
“这刑部是司法之地,京城里的民情无一不归大理寺和刑部管,有钱的官员犯了事,敞开钱袋子几秒,他就眼巴巴地被勾过去。”
倘若深扒,安鸿将军也曾被诱惑过。上官鹤然不是那等脏人,况且他知道自己在京城的一举一动都被宋铩监视着,倘若做了什么错事让宋铩起了疑心,那将会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到那会倒霉的可就不止是安鸿将军府,更是上官氏、金狮营……
还没等眼前的人应声,上官鹤然就讲起大道理:“你刚晋升官职,朝中定然会有人暗中给你使绊子,其实你多该提防的是你自己。陛下广纳人才,你若是处在高位上肆意妄为,断然没有好下场。”
沈砚昀逐字听完,朝他拱手行礼:“安鸿将军提点,下官记住了。”
两人并肩走着,不知不觉来到宫门前。
沈砚昀走上马车,正打算让车夫驭马,下一秒就有人掀开帘子走进来,随后他的眼眸映着上官鹤然的身影。
“安鸿将军这是做什么?”
“你方才不是说你的鸟死了?”他找了个位置顺势坐下,双手搭在大腿,四处张望着马车里的布局,“本将军认识一位友人,他的府上可养了不少金丝雀。”
“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是鸟?”沈砚昀满脸写着拒绝,“下官还要到刑部一趟,改日再随将军去吧。”
“刑部的事向来有大理寺分担,不会有多忙的。改日你要是不肯见本将军,那还得了?”
上官鹤然才懒得管他,转头掀起布帘跟外边的车夫指明地方。
沈砚昀原本只是想编个理由先回府,奈何面前的人性子固执,回府的事也只好作罢。
马车步入街市,他掀起布帘往外望去,摊贩上的妇人怀中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在低头独自叹气,巷子里也不见往日孩子的身影,整条街空落落的。
转过几个弯,马车进到官街里。
过了会,马车轻晃几下,只听外边的马长啸一身,两人走出去。
沈砚昀抬眼就注意到府邸的门上写着:
淮王府。
这是把他带哪来了?
回头见他站在那发怔,上官鹤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走吧。”
来到府邸门前,两人亮出令牌,拦在两边的侍卫才低头退下。
步入府内,白墙灰瓦的屋宇错落间,?一座太湖石堆叠的假山拔地而起?,仿佛一卷天然的古画石屏,与池畔碑亭的楹联遥相呼应。阳光之下,蜂蝶在月季花丛中飞跃,隐约还有几声鸟叫。
所到之处,皆为生机。
跟着上官鹤然走入殿内,沈砚昀看到窗边站着一个人,他身着月白色交领长袍?,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柔光。衣襟处有银线绣着连绵的缠枝纹?,枝蔓间点缀着淡蓝色的绣球花?,袖缘还镶着一道浅青色的织锦边?,边缘缀着一排细小的琉璃珠子?,随着手臂摆动,珠玉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便是淮王府的主人,宋铩的第四位皇子——宋河。
皇后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这两位皇子,大皇子宋锦为人古板守成,只可惜不到十岁就病逝,而二皇子宋寂又正好与他大哥性子相反,跋扈狠厉,除了帝后,旁人谁都不放在眼里。宋帝有七位皇子,四皇子为贵妃所生,原本庶子比不得嫡子尊贵受宠,可偏偏宋河最争气。他天资聪慧,凭借才华和宽厚待人的性子夺得圣心,让宋铩对庶子有了别样的期许。
有的人说宋河性子柔不足为惧,但让朝中看惯明争暗斗的老臣看来,宋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越是心如止水的人,事实上城府深如无底洞。
此刻,宋河掌心上放着鸟食,朝旁边的黄鹂伸去。
“晏京,你来了。”
上官鹤然点头,急忙上前打量他的身体各处,关切地问:“你身体如何,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很好,身体已经痊愈了。”宋河说着,视线突然落到后面的人身上,又问,“这位是?”
“下官刑部尚书沈砚昀,见过淮王殿下。”
宋河走上前扶起他的手免去礼节,声音好似初春融化的雪水?:
“沈砚昀……你可是沈云楼的独子?”
“回殿下,正是。”
宋河想到些什么,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将军,回过头又说:“这里没有旁人,你倒不用如此,晏京既然带你来,想必你们关系较好吧?”
“晏京?”
沈砚昀听完,往淮王身后一看,上官鹤然不知何时坐了下来,还端起茶杯轻抿几口。
“安鸿将军的表字,他没同你说吗?”
宋河原本还以为两人关系匪浅。
“不曾。”
“无妨,你可有表字?”
沈砚昀被宋河带到另一边,正好在安鸿将军对面落座。
他端起茶饮几口,缓缓道:“云峥。”
对面的将军原本还打量着手里的清茶,闻言便抬起眼,接着起身朝两人走去。
“哦?”宋河放下茶杯,望着眼前的人挑起眉,“可是峥嵘的峥?”
沈砚昀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晏京,你今日怕不是只想来看望我的吧?”
听到淮王的自称,沈砚昀有些怔住。
同为帝王的皇子,平日里宋寂无论对谁都是大呼小叫的,张扬自己身份的自称常挂在嘴边。
但眼前的宋河,不仅在他们面前抛开王爷的身份,还温柔对待身边的人,让人有种亲切感。
沈砚昀还是大理寺卿时,上官鹤然还押着林尚书亲自来到大理寺,他也曾全面调查过这件案子,表面说林尚书御前失仪,实际上给淮王投毒的便是这林尚书。
林尚书暗中支持宋寂,他认为淮王既是贵妃所生自然没有嫡子身份尊贵,但淮王才华横溢,为人规矩亲和,相比于嫡子更受宋铩喜爱。作为逸王争夺皇位路上的绊脚石,林尚书只好置之死地而后快。
倘若不是牵及到宋河,上官鹤然也不会与沈砚昀联手揪出幕后之人。
他回过神时,正巧听到旁边的两人在说话:
“沈尚书思念爱鸟,本将军想起你府中养了许多鸟,便带他来见见世面。”
“只是为了看鸟么?”
“对啊。”上官鹤然理了理衣袖,随后拿起茶杯直饮几口。
“可我怎么觉得,你有事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