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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道长的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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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多日太平,自从知道上官鹤然即将出征苗疆,连紫漱圣者都鲜少露面。
沈砚昀把整理出来的贪官名册递交给宋铩后,走在宫道准备回府。
“少爷,你说那些官员可会被发配到北雍那边?”
他闻声转过头,看着小厮那双清澈的眼眸,不禁失了神。
半个月前,他傍晚回到沈府就看到了一个特别像小厮的背影,本以为是思念过度出现的幻觉。可当那个人转过身之后,沈砚昀顿时怔住。
他说意识到自己走失以后,一直都在走和他们相反的路径,沈砚昀顺着风向找到驿站时,小厮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大理寺的捕快被派出去多次,终寻无果。小厮一个人在野外遭遇过狼群追杀和毒蛇,走了不知多少个日夜才回到京城。
那一天,小厮衣衫破烂,皮肤脏的能搓出泥,脸上胡子拉碴像个乞儿。他来到沈府门外,正想让人去通传老爷或者夫人,刚上前几步,那双纯善的眼眸又黯淡下来。
管事气汹汹地踏出门槛,只是打量面前的人几下,就甩袖背过身,说:“哪来的乞儿,这里可是礼部沈大人府邸,你也配来这里乞讨?”
“我不是!乞儿……”
小厮急得抬高音量,原本还想反驳,可话讲到一半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装扮时,音量骤然变小,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
“你这副样子不是乞儿?”管事捂着肚子大笑起来,而后又想到些什么,突然变了副面孔说,“罢了,看你如此可怜,赏你几个馒头,到别的地方去吧!”
小厮以为在赶他走,吓得瞪大眼睛拒绝:“我不要。”
“嗯?”管事还是头一次见到那么执拗的乞儿,扶着腰再次看着他,“得了点便宜卖乖就成,我也是劝你见好就收,要真惹到我就连那几个馒头都没了。”
“我……”小厮抬头望着府邸牌匾上的字,眼眶里委屈地泪水越积越多,不禁滑落几颗挂在脸上。
小厮想告诉他,自己是沈砚昀的贴身侍从,可看到自己如今的狼狈样,即便是说了他也不一定会信,到时候还反被再嘲笑一通。
要是以前,虽说府中的下人都归他管,但自己作为沈砚昀的贴身侍从,就连眼前的管事可都要给三分面子。
虎落平阳被犬欺,他虽不是虎,倒也是个好人。
为何命运对他如此不公?
小厮低头杵在那,一句话也不说,管事问了好几次,他的回答始终如一。
僵持好一会,有婢女经过府门口喊了一声,管事左右为难,甩袖后小跑回去。
小厮抬眼看了看四周,只好坐到台阶一旁,望着天边的云霞等沈砚昀回府。
一个时辰后,管事走到大门,本以为小厮会识趣地离开,却没想还能看到他坐在台阶上。管事当即绷着脸,走过去把手里的布袋扔在那人怀里,打开一看,是四个馒头。
“这些是早上厨房剩的,扔了怪可惜就给你收着吧。”管事看他盯着馒头发呆,不禁生出同情,“你待到差不多天黑就走吧,别吓到我们老爷。”
管事说了这么多就只有这一句倒被他记在心里,他更要在这等沈云楼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厮无聊到瞌睡过去,隐约觉得耳边吵闹,便揉着眼去瞧。
看到沈云楼的身影,他立马惊起身,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在台阶上,手肘磕到台阶还是踉跄地爬过去,生怕错过这次机会。
管事的看到他死拽着沈云楼的衣摆不放,斥责道:“诶,你这个人别弄脏了老爷的衣裳!”
沈云楼阻止管事,自己蹲下身去看脚底下的那个人,总觉得有些眼熟。
本想仔细去张望,那个人又急忙躲闪,回避着他的目光。就是这个举动,沈云楼把小厮认了出来。
小厮自小就是沈云楼从外边捡来的孩子,父母在年幼时便逝去,寄宿在伯伯家也被大年三十扔出门外,自此无依无靠。被沈云楼捡回府邸后,他就被安排跟在沈砚昀身边。
重回府邸,小厮洗了个澡变得干净,趁自己日思夜想的少爷还没回府,就拼命去揽活干。他听闻夫人喜欢兰花,便想把后房堆积的花都扛去夫人院子里,不巧碰上沈砚昀回府。
之后,他们主仆二人在书房叙旧到半夜都没有困意。
“少爷?少爷?”
沈砚昀缓缓回过神,眼眸里映着小厮在面前不停地摆手。
他笑了笑:“我无碍。”
“少爷无事便好。”小厮以为政事容易让沈砚昀胡思乱想,没敢再提。
他们走了几步,身后突然有人疾步越过,瞧穿着像是普通的小侍从,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手里好像还攥着个东西。
他刚想问出口,小厮就皱眉盯着那个侍从的背影,喃喃道:“这个人拿着信还跑那么快做什么?”
“信?”
小厮挠头,又说:“对啊少爷,不过小的想不明白,宫里的主子递信不是向来有内阁负责吗?”
沈砚昀回想起那个侍从,这可不像内阁的装扮,倒像个偷偷帮人递消息的。
而且此时已经是傍晚,宫内很少有人随意走动,大臣们更是好几日都没有被召见。这个时候干点什么偷摸事,最适合不过。
“我进宫这么多次,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个侍从。”沈砚昀望着宫门那个方向,眯起眼沉思,“此人有点猫腻。”
他带着小厮赶回府,在书房里吩咐人小心地去查刚才碰见的小侍从,务必要知道他是哪个宫的。
“少爷是觉得……这个人是偷信的?”
“偷信只是小事。”沈砚昀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反复回想那个侍从手里的东西,“如今战事吃紧,倘若此信并非陛下所出,那便是有人要故意搅动战局了。”
小厮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其中深意,但是看到沈砚昀神情严肃,就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没几日,宋铩果真把那些贪污的官员送去北雍,与百姓一起修筑祭台。
刚走出乾元殿,殿外的小厮急忙上前,在耳边低声说:“少爷要查的事已经出来了。”
沈砚昀警惕地环顾四周,拉着小厮步入宫道,问:“如何?”
“他说那个侍从是灵台殿紫漱圣者的,刚入宫没多久,平日里就打扫殿内。”
沈砚昀怔住,脑子里浮现出刚才乾元殿内那个紫衣道长,外表瞧起来就不好惹。
他可是听说,灵台殿内留下的都是道童,鲜少会让外人踏入,这会怎么又冒出个侍从。
“灵台殿?”
小厮点了点头,继续问:“少爷可是忘记了紫漱圣者?”
“不,我只是觉得,他既然得陛下重用,必然都是为庚昭国着想,什么事能让他偷偷地递信,而不经内阁的手呢?”
还没等小厮回应,沈砚昀瞥向四周,确认宫道内没什么人后,低声说:“你让他们跟着那个侍从,看看这封信最后会流向哪里。”
“少爷放心,我回府便交代下去。”
“嗯。”
沈砚昀在书房苦思,最后打算找个机会到灵台殿一探究竟。
灵台殿虽然多为卜算国运,也会时常对宋铩的各种举措占卜。从前的皇帝可没那么相信鬼神之说,自从紫漱圣者来了,做什么事都要卜算一番才安心。
旬余,沈砚昀来到灵台殿。
灵台殿外有侍从看守,问其来者缘故,沈砚昀只说有未解之惑寻求道长。谁知那个侍从说道长在炼丹,硬是不让旁人打扰。
沈砚昀正想反驳,里面又走出一个侍从,他抬眼看过去时,立即认出是上次宫道碰见的那个侍从。
那个侍从不过多表露神色,只说带沈砚昀进殿去见紫漱圣者。
灵台殿大门有着山矾一样的颜色,进去后一道曲折的小路通向主殿,瓷白的石栏外种满荷叶,美玉精雕而成的荷花屹立在池子中央,不知何处飘来的薄雾笼罩在上空,好似仙境一般。
小侍从推开殿门,只见紫漱圣者正对着神像闭眼默念,他闻声转头,脸色没有过多变化。
紫漱圣者打量起眼前的人,想起在乾元殿见过他,便问:
“你是刑部的沈尚书?”
沈砚昀行礼,回答道:“正是。”
他挑起眉,语气冷漠:“贫道向来只为宫里的人解惑,即便是京城里的官员都不行。”
“那道长还将我迎进来?”
“因为缘。”紫漱圣者转身闭上眼,对着神像轻叹道。
“缘?”沈砚昀低眸忽眨几下,道明来意,“我这次前来,是想有一事求道长解惑。”
“你是没听清贫道刚才的话么?”
他的语气冷如封冻在北极之地的冰川,令人感到寒风刺骨。
沈砚昀自顾自地说:“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紫漱圣者原本还想开口遣客,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顿时睁开眼,回头说:
“这是《常清静经》里的。”
沈砚昀点头,问:“此话不知何意,道长可否解读一二?”
“你既然能读《常清静经》,还来问贫道作甚?”
沈砚昀听出眼前的人没有遣客的意思,解释道:“并非因为我想通晓其意,而是心中有郁结难以解开。”
“人本喜清净,却被心智扰乱;内心本喜宁静,却被欲望牵引。”紫漱圣者长叹一口气,望向他又问,“你心中有何郁结?”
“道长也会被欲望所牵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