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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吾当信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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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进宫?”上官鹤然在问宫门的事。
沈砚昀眨动几下眼睛,神色未变:“陛下连着几日让我去彻查朝堂中的官员,若有贪污者一并带去大理寺关押。进宫时误见将军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样子叫人怜悯。”
“二十军棍再加两个时辰罚跪,只怕是父亲的老骨头也撑不住。”
上官鹤然开始有些后悔,当初为何要说得那么轻松。
体验这么一遭,估计要躺床上十日多。
听到他受的刑罚,沈砚昀瞳孔轻颤,倒吸一口凉气:“你还真是不要命了。”
“这不是被你给捡回来了?”上官鹤然瞥了他一眼,满脸轻松地仰起头,“要是本将军没出征苗疆,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对付那个紫漱圣者了。”
沈砚昀眼底闪过一道亮光,试探道:
“将军可有什么计策?”
“本将军自然……”上官鹤然原本还闭着眼就要继续讲,听到他问出这句话,登时停住嘴,往那个人身上看去,“你和紫漱圣者有何仇怨?”
他明明记得沈砚昀素来喜欢独往,而紫漱圣者除了跟在宋铩身后,就是待在灵台殿,沈砚昀和紫漱圣者……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道。
换作平日,沈砚昀应该劝阻他不要生事才对,这次反倒是有出谋划策的意图。
“没有仇怨。”
“那本将军说给你作甚?”
沈砚昀为了博取信任,到书房拿出搜集的情报,边递过去边解释:“将军要出征苗疆前,下官进宫遇上一位急着送信的小侍从,年纪较小,后面查出是灵台殿的人。”
看着他换了第二张纸,沈砚昀继续说:“我们猜测此信是紫漱圣者与北雍的密信,却不想跟踪此信轨迹的下人来报,这封信并没有往北雍的方向去,而是送去了南部。”
他闭上嘴,盯着面前的人挑眉。
庚昭国南部除了汶州,只剩下南境。
上官鹤然秒懂那双眼神的意味,仍半信半疑:“你是怀疑……紫漱圣者在刃延之战时与苗疆人有染,泄露军机?”
“下官去到灵台殿请教《常清静经》,紫漱圣者似是多有顾虑,言语间透露出几分紧张。”沈砚昀说着,伸出手,“将军可信?”
上官鹤然怔住,随后嘴角上扬,把手正要搭过去:
“云峥聪慧,吾当信矣。”
下一秒,沈砚昀合拢起手心。
“下官要的是那几张纸。”
上官鹤然笑意顿散,把纸攥紧后砸到那人手里,又别开眼。
“将军既与下官共谋,从今往后定要多为此事商谈。”
上官鹤然敷衍地点头,绷着脸问:“这里又没有旁人,你还拒着礼节?”
“那将军——”
他打断道:“你说过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往后私下以表字相称尚可。”
“可是……”
上官鹤然闻声,蹙眉又问:“怎么,你的表字金贵得连本将军都叫不得?”
“当然不是。”
听到这句话,床上的人才满意地舒展开眉眼,忽然注意到窗外的细雨正敲打绿叶,恍惚失了神。
半晌,沈砚昀再次替他把脉。
脉象比刚抬回来时平稳许多,但寸、关、尺三处脉搏依旧举按无力,还要多服用滋补的药膳。
饮过汤药,殿内又响起讨论声。
“我有一计,就是过于凶险。”
上官鹤然见他眉头微蹙,问:“说来听听。”
“我已让小厮放出消息,就说我将你从宫门救下后,转头送去将军府养伤,那边有李郁怀打点好,你过几日悄悄回去可别露馅了。回去之后装疯卖傻,最好引得越多人知道越好。”
听完,上官鹤然神色凝重。
他压制住内心的情绪,轻声问:“我为何要这么做?”
“紫漱圣者忌惮你的高位,恨不得把你逼向绝境,最好让你永远消失在陛下面前,从刃延之战就看得出来。我们要做的,不是主动拆穿,而是让他自己把真相吐出来。”
上官鹤然反驳道:“紫漱圣者深谋远虑,他只怕是死也不会这么做。”
沈砚昀却不这么认为,他的目光盯着枝梢正在织网的蜘蛛,下一秒它却被叶间窜出的画眉鸟吃掉。
“干的坏事多了,就会有疏漏。”
“然后呢?”
“一场法事过后,他若见你仍重病缠身,必然会亲自到访,后面的事就要随机应变。”
上官鹤然听出他的深意,问:“你想让他在我面前提起旧事?”
“只要几句,而且还要让陛下听到。”
他算是知道眼前的人一副温文儒雅的皮囊下藏着谋略,比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这凶险的地方,就是在赌紫漱圣者会不会说出自己在刃延之战动的手脚。
抛开别的不说,这个道长已经不再局限于为皇家当牛做马,而是想枯木逢春。
两日后,沈砚昀在沈府后门安排一辆马车,送上官鹤然离开。
刚踏进马车,上官鹤然突然掀开帘子,望向身侧的那个人轻点几下头。
沈砚昀镇定地垂下眼眸,抬眼示意。
待马车没了踪影,小厮凑到身边问:“少爷何时与安鸿将军交情这么好了?”
他没有说话,眼睛盯着远处墙头上的红豆杉,一晃回到宫门前。
漫天白珠滚落,盖住所有喧嚣,灰蒙蒙的天空透着一层雨雾,四周只有他们两个人。
沈砚昀扶着怀中的人站起身,把伞一倾,右侧衣袖被雨水快速打湿,令他叹了口气。
这人怎么说倒就倒了?
抬脚没走几步,一辆马车又停在两人面前,里面的人把帘子一掀,小厮就耐不住嗓门:“少爷,你没淋湿吧?”
而后,小厮就注意到靠在沈砚昀肩上的那个人,嘴边挂着鲜血,模样隐约还有几分似安鸿将军。
没等小厮追问,沈砚昀就招呼着人把他扛到马车上,自己提起衣摆最后进去。
马车一路颠簸,碾过路边惊起泥泞。
他把手搭在上官鹤然的脉搏时,心头一紧:“脉象沉紧,如水投石,脉势滞涩??,后有弦滑。”
气血两虚,寒湿侵袭。
沈砚昀瞧着他时而轻颤,抬手覆上额头,却感觉到热意顿时灼烧指尖。
马车停在后门,两人合力把上官鹤然扶进卧房,还让人传医师。
安鸿将军鲜少与沈府往来,若是被人知道贸然出现在沈府中养伤,传出去对两方都没有益处。因此,沈砚昀便让小厮去找李郁怀,放出安鸿将军在将军府养伤的消息。
这样一来,也能避免诸多暗害。
沈砚昀回过神,小厮又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仍盯着红豆杉,不紧不慢地说:“处高位者身后要有人撑腰,我从前以为只要自己心无旁骛地往上走,就可以了却自己的心愿,但如今觉得,既有人诚心同行,何乐不为呢?”
一个二品小官肯定扳倒不了蒙受圣恩的道长,可如果有大将军的支持,道长负罪应遭天谴,那一切都会很顺利。
救命之恩最是感人肺腑,沈砚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自己。
李郁怀将上官鹤然扶进殿,把之前的事都如实相告。
“就按沈尚书说的去做,记得每日到他那取药。”
李郁怀于心不忍:“将军,这样真的对您的身体无害吗?”
“光身体康健有什么用?”上官鹤然轻咳几声,接过茶杯,“紫漱圣者倒是想置本将军于死地,本将军就偏不让他如愿!”
“那刃延之战……将军真的不打算将隐情告知陛下吗?”
上官鹤然揉起太阳穴,突然被窗外的阳光闪到眼,淡淡地扫了出去。
他看着庭院里的草木,恍惚想起苗疆之景,眸光黯然了几分:“会有机会的。”
“对了,这几日除了二少爷,淮王殿下昨日也亲自登门来访,说是请了最好的御医为将军诊治。”
“哦?”上官鹤然微偏头,来了兴致,“你可有把人放进来,叫他落空一场?”
李郁怀神情认真,没有听出话中的玩笑,低着头拱手:“属下不敢。”
“难不成你当面拒绝了他?”
“属下知道将军与殿下交情深,故将淮王殿下引到一边,把事情都说了个大概。”
上官鹤然挑眉:“只是大概?”
“细枝末节还是等将军亲自同殿下讲吧。”
“先前他来了几次?”
“两次。”
他垂下眼睑沉思,看向身侧的人,说:“你到淮王府跑一趟,就说本将军想念他府中的茶叶了。”
李郁怀听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午时,宋河拿着木匣子走进卧房,抬眼就注意到靠坐在床头的上官鹤然。
“你真把茶叶带来了?”
那个人说着,就想起身夺过木匣子。
宋河往旁边一躲,把木匣子顺手放到窗边的塌上,走近些方才注意到他面容憔悴。
“你身子怎么样?”
“好着呢。”
话音一落,他把手靠在嘴边轻咳几声。
宋河见状,无奈地摇头道:“晏京,你还是这般逞能。”
上官鹤然懒得理他,盯向塌上的木匣子,笑道:“你带了什么名贵的茶叶?取来让本将军瞧瞧!”
“江关芽煎,你可认得?”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上官鹤然愣了三秒。
此茶是他第一次进宫时,宋河赠予的见面礼。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还送了宋寂一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