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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恶人得善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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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沈砚昀叹出一口气。
“我没疯!”他收敛笑容,咬起后槽牙扑过去,吓得沈砚昀忙往后退了几步,叫他扑个空,又说,“我还要好好活下来,他们不是不信我的卜卦么?那我就亲眼瞧着他们踏在我预言中的每一步,用他们发生的事成为我的走马灯!”
又在胡说八道。
“你又何必这样?”沈砚昀闭上眼摇头,觉得地上的人已经被仇怨噬心,成为仇怨之下一个无情的傀儡,又低沉着声问,“你说他们不信你的卜卦,那你可曾算过陛下会让人到北雍安葬好道观的每一个人?”
他从狂笑中苏醒,猛然抬起头,明明他的牢房暗无天日,却看到面前的人身上散发出耀眼的光晕,像山顶上云雾缭绕时升起的晨曦,令他莫名地心安:“什么?!”
没等沈砚昀继续说,他又双手屈在胸前摆了摆,神色紧张:“不、不可能!陛下他怎么可能会做这些事!”
沈砚昀眼眸闪出亮光,淡淡道:“据说是安鸿将军求来的圣旨。”
“安……安鸿将军?”他吐出第一个字时还像反驳,可念到后面语气逐渐变弱,目光呆滞。
“他不是……”
他不是不认自己害了道观么。
“安鸿将军在你关进大理寺狱的第二日,亲自进宫为你和道观求一道圣旨,他深思整夜觉得心中有愧,即便道观的人与外人勾结,他也间接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命,便亲自领兵到北雍寻山为道观立墓碑并派道士超度他们的怨灵,也算对此事圆了个完好的结局。”
沈砚昀目光向下扫视,却见紫漱圣者仍跪坐在地上,双目无神,恍若一棵朽木,脸上有水划过的痕迹,只有唇隐约在轻颤。
良久,道长颤着声道:
“我算计他那么多,他不是也应该怨恨我的吗?”
沈砚昀蹙眉:“安鸿将军以德报怨,怎会像你说的那般人?”
“看来是我心胸狭隘了……”
紫漱圣者不再说话,目视前方定住眼,双手自然地垂放在腿上,脑中思绪万千。
沈砚昀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的人,骤然想到曾经的自己。
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想报仇没有错。
庚昭国人害了他们道观无辜人的性命,理应要赔的,但不是这样设计陷害。
如果这样毫无逻辑地以牙还牙,反倒是打草惊蛇,让自己早些接受失败的同时,还让自己落得个不甘的后果。
这样,反倒是比死还痛苦。
明明苟且偷生已经是上天垂怜,紫漱圣者却还要冲动行事,甚至甘愿被欲望吞噬,一步步坠入深渊。
这就是他的不对了。
“如今你的罪证都已审问清楚,在这里等待你最后的宿命吧。”
说完,沈砚昀打开铁门走出去,却见到远处有狱卒走上前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余光瞥见有人站在沈砚昀身旁,紫漱圣者恍然想起上官鹤然来时,牢房外边也站着个人,那个人手里拿着纸笔,记录他自述的每一条罪证。
至于那张纸,现在不知扔到何处。
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后突然想到些什么,又发疯似的扑到前方,用手不停地扒开地上铺好的干草堆,寻找着那张罪证。
干草堆连着几日都被他浇灌白粥,菜也被打翻掉落在里面,低头掰开草堆去寻找时,酸臭味很快就爬进鼻腔,令他难受地皱起眉,抬头猛吸一口干净的空气,而后又低下身去找。
找完一处,他抬起双手却觉得指尖有黏糊的感觉,食指和中指往反方向一摆,好似还拉出丝状的液体,凑近闻了闻,那味道好像千万只死老鼠在墙缝中发酵散发出的恶臭,让他胃部翻腾还带着刺痛感。
他忍住恶心,把手下意识往腰上擦去。
如今他后悔莫及,早知会有这么一遭,当初就不应该把饭菜随手打撒在地上。
紫漱圣者猜到会有许多人来劝解他,甚至问他不相干的闲事,因此他就故意打翻饭菜,好让那些臭味熏走官员,无人敢靠近自己。
这样一来,那些草堆时间久了也会滋生细菌,就算陛下不舍得杀他,他也因病而亡,没人能再奈何得了他。
可是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沈砚昀不仅没有嫌弃牢房的恶臭,更对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没有半分胆怯,还走进来审问那么久,只为利己的同时把上官鹤然暗中做的事说出来,替安鸿将军解开不必要的误会。
紫漱圣者是真算过他们两人的福缘,他告诉沈砚昀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两人心缘薄,注定只能留下一个人,天命已定的事情是没有办法避免的。
两日里,他把牢房翻了好几次,最终在床外边的干草下找到那张纸。紫漱圣者先是把手放在身上擦几下,而后才去小心地捏起白纸。之后,他叫狱卒送来烛火,坐在矮桌旁仔细地把纸上的罪证看完时,已经是深夜丑时。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有可能会被暗中下毒药,或是当着奴才的面自缢,甚至被拉去杀头,总之等赐死的圣旨传来前,随时都有可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不对,他如今待的牢房本来也不见日光。
准确来说,应该是随时都不能苏醒。
烛光把影子映在面前的墙上,火焰尾部时而冒出几缕轻烟,风骤然袭来,烛火忽动。
他那双眼睛存有橙黄色光晕,许是沙子进眼睛,他盯着桌面的纸,鼻尖一酸,眼眶泛出泪光。
再回想起沈砚昀白日里说过的话,霎时间,白纸落下两滴水珠,把上面的几个墨迹晕染开。
紫漱圣者注意到,吸了下鼻子,急忙拿起纸用衣袖沾去那些泪水,还没反应过来脑海中又浮现出沈砚昀的那句话——
“安鸿将军以德报怨,是你在作茧自缚……”
作茧自缚。
作茧——
……
他心头一颤,当即咬破右手食指。
起初只感觉泛起麻痹,接着有鲜血缓缓涌出,紫漱圣者把食指往纸上的字迹末端覆去,抬起时罪证才算真的完成了。
看那日上官鹤然着急的脸色,他就猜到这份罪证对上官鹤壁来说很重要。
那日他什么都不知道,心受仇恨控制住,愣是不想让上官鹤然得到一丝好处。
而今,他什么都知道,仇恨的内心被瓦解,被重新替代,他又想回报上官鹤然。
毕竟,道家是讲究天道承负的。
你做了什么事,自然有它的结果。
他忏悔这么些天,唯独对自己害上官鹤然白受二十军棍和两个时辰罚跪的事放不下,知道是自己心胸狭隘犯下这么多错事的时候起,紫漱圣者的内心再一次得不到安稳。
起初,他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无处可归。
而后,就是在京城里步步为营……
如果上官鹤然没有做这件事,那他誓死也不会让自己的血或指纹沾染在这张纸上。
这么做,既是在帮上官鹤然,也是在帮自己脱离苦海,了却心中郁结之事。
紫漱圣者盯着眼前那盏烛火,自嘲道:“真讽刺呐,想不到念了一辈子的经,自己心中的欲望未能了却,反倒还去劝导旁人放下心事……”
他起身正想去床上躺着,瞥见那张纸又勾勒出其他不好的想法,顿时又坐回去,打算在桌前守到天亮,而后再去把纸交给狱卒。
转念一想,道长又不放心,他觉得万一那些狱卒戏弄自己,刚出大理寺狱就偷偷把纸撕掉怎么办?
左思右想都不妥当,就这么想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狱卒照旧送来白粥和馒头,开门见他睡在矮桌边,还怔住神,下一秒抬手揉了揉双眼,差点以为自己看花眼。
不对!
这个老头之前不还是背对着他们跪在地上忏悔的么?
怎么现在倒安静地趴在桌上,身旁的烛台残留着蜡油,手底下似是还压着个东西。
顾不得别的,狱卒照旧把东西扔下,匆匆锁上铁门跑开,把他看到的事都告诉其他狱卒。
紫漱圣者听到耳边传来的谈论声醒来,他双眼惺忪,偏头往牢房外看去时,却见有两三个狱卒躲到边上看着他私语。
不用仔细听也知道,就在说自己。
狱卒们看到紫漱圣者醒来,顿时声音变得更激烈,有的人伸手指着他恨不得笑出眼泪。
其中一个狱卒上前几步,问:“喂,你今日怎么不继续跪拜了?”
“哈哈哈哈——”
话音一落,身后的狱卒哄堂大笑。
紫漱圣者不想搭理他们,扫了一眼就起身想去拿早膳,来到早膳前,他盯着那碗白粥恍惚失了神。
前几日他不愿意吃牢狱里的饭,是不喜被人像养牲畜似的施舍。现在他反倒是又有别样的看法:几时死都不知,总之不做饿死鬼。
回过神,他一手端着白粥,另一只手捡起掉在地上的馒头,放到矮桌上随即坐下。
“你瞧,他还知道把东西放到桌上去吃!”
“要不去瞧瞧他是不是生病烧坏脑子了?”有个狱卒顿了顿,把手放到下巴蹙眉道,“我记得他之前不是这样的。”
另一个狱卒怼他:“你记得他之前是哪样的?”
还没等前面的狱卒回答,身旁的几人笑着抢话道:“生闷气把东西都挥霍到地上呗!以前没敢问他,是想让干草堆里养蘑菇么?还以粥水浇灌,饿死在牢狱的老鼠放进去恐怕没几天都能救活!”
“瞧你说的,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