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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从宁波到广州,受季节、季风、潮汐等多重因素影响,耗时虽有差异,但有五六日的光景总该到了。

      这是薛殊穿越以来难得的悠闲时光,她完全可以躺在甲板上发发呆,站在船边逗逗海鸥,或者干脆对着蓝白相间的浪花大吼大叫……只要她能忍受船员和辽东军用围观类人生物的眼神打量她。

      但她不肯让自己闲下,头一件大事是背着药箱,将两百多个辽东士兵逐一看过。

      征战沙场的人,身上或多或少留有旧伤,当时不在意,以为愈合就是好了,保养也不精心,殊不知有的是积损成毁、落下病症的。年轻时元气足还能硬扛,等到上了年纪,就只能拿命挨。

      薛殊是这么跟辽东军说的,看诊时也格外细心,将可能成气候的病症逐一挑出。有些是长期军事训练或作战导致的肌肉、韧带损伤,有些却是冷兵器留下的外伤,风毒渗进骨髓,一到阴雨天就浑身疼。

      薛殊给每个人开了调养的方子,当然,船上药材有限,没法给每个人配药,只能等靠岸后采买药材。但她看了两百个人,每个人症候不同,辨证的方子也不同,这就是实打实的两百份药方。

      她不止嘴上说说,还当着将士们的面叫来胡千岩,命他靠岸后将所需药材采买齐全,又把自己最贵重的一样饰品——宋钊送她的金丝编成的明珠手镯递过去。

      “这镯子工艺精巧,里头的明珠更是南珠中的上品,拿去银楼大约能叫出千两银子,”薛殊说,“先尽力置办,有不足的,等到了南洋我再想法子。”

      别说云澈,就连胡千岩都瞧得出,这是明晃晃的施恩。可瞧出来又怎样?人家玩的就是阳谋!

      他回过头,看清一众辽东军的表情,他们可以说是整个大穆最精锐的士卒,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该怎样对付战场上的敌人,可也没人教过他们该怎么面对那些受他们庇护的百姓递来的善意。

      尤其当薛殊说出:将士为国征战、抗击外虏,原是为了守土护民。我虽才能微薄,不足以为其洗刷污名,至少要竭尽所能,令他们少受伤病折磨。

      有人不知所措,有人眼眶发红,还有人拿破破烂烂的袖口狠狠一抹脸,转身若无其事地拴起缆绳。

      岑宁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姑娘高义,辽东军上下铭感于心。日后若有用上我等之处,但请姑娘吩咐,我等万死不辞!”

      至此,“收服辽东军”进度条,往前无声无息地跳动了一格。

      事情进展之顺利,连薛殊本人都大为诧异。

      胡千岩拿袖子擦了擦额头,虽然他是半途卷进来的,这几日朝夕相处却不难打听出事情原委。在他眼里,薛殊是一个不得了的女人,她善于隐忍,温驯静默的外表连识人无数的浙直总督都被蒙骗;她工于心计,挟持公主直闯军营,从刀斧之下救出本该伏诛的“逆军”;她还十分具有拿捏人心的手腕,相识不过数日,就叫这些不畏生死的军汉对她言听计从。

      这样的女人是可怕的,需要防备的,可军汉们跟他的视角不一样啊!

      不管薛殊最初怀着怎样的心思,她冒死救下他们是不争的事实,他们一起并肩作战,一同经历生死,他们眼看着她为了素不相识的人闯大营、冒奇险,若非为了忠义,为了不辜负这些血洒疆场的汉子,还能为了什么?

      何况她还这么体贴、这么细心,方方面面替他们考虑周全。这样的恩义,叫他们拿什么偿还?

      这样的姑娘家,能有什么坏心眼?

      胡千岩望着薛殊那双纯净如水的眼眸,冷汗不要钱地往外冒。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尽量高估了薛殊,但好像还是看低了她。

      那些蠢蠢作祟的小心思,就被自己悄无声息地摁了回去。

      *

      五日后,航船驶近广州港,隐隐可见陆地的影子。

      连薛殊带二百辽东军都是“准逆犯”,虽然估算行程,朝廷的通缉令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岭南。但为防万一,他们还是留在船上,只让胡千岩出面采购远航用度。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一概而论,好比岑宁就挑了两个年轻机灵的将士,扮作随从跟着胡千岩,用意不言而喻。

      当胡千岩带着心腹和辽东军假扮的随从下船时,薛殊无事可做,干脆仿效对待辽东军的法子,与船员们挨个谈了一轮心。

      一开始也是以问诊切入,毕竟常年跑海的,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营养摄入不均衡,以及船舶的封闭环境和集体生活,谁没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病症?

      薛殊不嫌繁琐、不怕麻烦,逐一诊断明白,也开了药方,嘱咐他们好生保养。又不好意思地表示,他们这一趟出海都是受自己所累,她能做出的补偿,就是在风波平息后,拿出一部分所得红利,分给他们供养家小。

      是的,就这么几天光景,薛殊不仅给二百辽东军挨个看完诊,还将船舱上下摸了个遍。船体是中式福船与西式帆船的混血,这个没什么好说。最底层放置压舱石,用于稳定船身。往上是船员生活区,再往上是储水、做饭以及进行其他操作的区域,而货物一般存放在中层或以下空间,且重物在上,轻物在下,用以平衡重心。

      这艘船的货物种类相当丰富,瓷器、漆器、玉器、金器应有尽有,最多的却不是这些笨重器具,而是一匹匹绚丽如云霞的锦缎。

      薛殊随手打开一口箱子,就被织金闪翠的孔雀妆花晃瞎了眼,沉默一会儿,将箱盖掩上了。

      她是见过好东西的,宋钊虽然不做人,衣食上却真不苛刻,说是金莼玉粒也不为过,所以她只一眼就认出,这箱子里装的不是普通锦缎,而是被后世誉为锦中之冠的“云锦”。

      这玩意儿值多少钱?

      其实很难评判,因为它就不是能在市场上正常流通的,因为工艺太繁复,价值太珍贵,原本是专供皇家。若没沾上皇亲国戚的边,敢给家人置办一身云锦衣裳就是明目张胆的僭越!

      但这是在大穆,海外番邦可不跟你讲三六九等这一套。人家不认天家血脉,只认你丝绸手工精细、花纹绚丽,一匹素锦就能卖出七八两银子。

      那云锦呢?

      对不住,这玩意儿太珍贵,堪称有价无市。会叫价的买不起,买得起的可谁也不会在这上头还价。

      那是丝绸吗?那是货物吗?

      那明明是身份!是地位!是行走的尊贵!

      这么一船云锦运去南洋,换来的银子将这一艘船填满可能还有多的。原本这些跑前跑后的船员只能瞧瞧稀罕,一趟跑下来,不克扣基本工资,就算雇主有良心。

      但薛殊大方得很,当着他们的面承诺,等这一趟跑完,换得的银钱抽出十分之一,全贴给他们作补偿。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开空头支票,她甚至当众开箱,将本该用作交易的金银器物一人一件地散给船员,权作定金。

      这么做其实有些不地道,但薛殊脸皮厚,慷他人之慨,一点不心虚。船员们却想不到这么多,如果将整座船看成一个小型生态舱,他们无疑是金字塔底层,干最苦最累的活,拿最微薄的俸禄,辛苦一年也赚不了三五两银,有时还要被主人家用这样那样的借口克扣。

      但是薛殊来了,她把欺压他们的“大人”丢进海里,她把克扣薪俸的管事整治成了小媳妇儿,她不会拿鞭子抽人,一边抽打一边骂他们懒骨头;她也不会威胁他们老实地闭上嘴,不然就要他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

      她为他们看诊,询问他们家中境况——高堂是否健在?孩儿今年多大了?哎呀呀,正是读书的年纪,可有请一位好先生?哪怕不考科举,多读些书也没坏处,识字明理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等这趟回去,每个人都置办了不小的家业,就不用这么辛苦。或是置两亩地,或是做小本生意,每日与妻儿相守,闲话家常,不比受风浪吹打惬意得多?

      这都是薛殊带给他们的好处,只要她还在这条船上说话算话,她许诺的回报就能兑现,而他们就能揣着这样美好的幻梦回到故土,过上富贵安稳的日子。

      这样的梦,一辈子只能做一次,不牢牢把握机会,更待何时?

      于是当胡千岩带着心腹和眼线采买回来时,发现不止辽东军,上上下下的船员看薛殊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

      补充了淡水和物资的船上终于能吃一顿好的,薛殊啃了好几天的干粮,难得见到新鲜蔬菜和瓜果。

      尤其广东气候温暖多雨,滨海港口尤其如此,蔬菜和瓜果种类也格外丰富。薛殊用了好些柑橘,前两日嘴角起的燎泡总算消下去少许。

      辽东军们也喝上采买的药汤,没用做饭的大锅,买了好些小药炉,就搁在甲板上。到处都是熏人的药气,士卒们却不嫌弃,苦涩的汤水一碗碗灌进肚里,轮廓分明的脸就成了扭曲的包子褶。

      “忒苦!”

      连天的抱怨声中,商船驶离广东港,向着海天尽头、遥远的大陆而去。而紧紧相隔两个时辰,提塘官快马驶入广州城,将金陵朝廷下达的通缉文书与浙直总督的亲笔信送去两广总督府。

      不过这时,商船早已消失无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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