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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一切都是梦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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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的事沉甸甸地坠在胃里,像块消化不了的铁疙瘩。
民宿房间闷得喘不过气,窗帘拉得死紧,一丝光都透不进来。不敢出门,怕撞上寨民打量的眼神,更怕再碰上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行李箱立在墙角,像个沉默的棺材,里面裹着的刀,隔着层布,寒气也丝丝缕缕地往外渗。
坐不住,站不住。像头被铁链拴住的兽,在巴掌大的地方转圈。最后,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手就伸向了行李箱拉链。
一层层拨开压着的衣服,深褐色的刀鞘露出来,梁上的陈年老灰还沾在黄铜的边角上。手指头碰到冰凉的乌木刀柄,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战栗感,混着寒意,又从指尖爬了上来。
握住,沉,拔。
“噌——”
刀刃脱开鞘,雪亮的寒光在昏暗里猛地一闪,刺得眼睛发疼。刃口是条流畅的冷线,靠近护手下头大概一寸的地方,好像刻着两个小字,古里古气,几乎融在金属的纹理里,光线太暗,瞅不真切。
鬼使神差地,大拇指指腹就朝着那模糊的刻痕按了上去,想摸摸清楚。
指尖刚碰上那冰凉的凹痕——
“叮——”
不是耳朵响,是脑子里轻轻地一声。像是谁抚动了尘铃,突然就开悟了。
眼前不是发黑,而是匀开了一片白惨惨的光,所有的念头,所有的感觉,被这铃响吹散。
我连哼都没哼出来一声,身子像被抽了筋,直挺挺往后倒,“砰”地砸在硬邦邦的地板上。握着刀的手一松,“哐当”一声,那刚拔出来的刀就掉在身侧,刃口还幽幽地泛着冷光。
意识从冰水里捞出来,又沉又冷,挣扎着往上浮。
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坠子,费了牛劲才掀开一条缝。
不是民宿那惨白的灯管光,也不是贵州清早灰蒙蒙的天。是……有点眼熟的,带着点暖乎气的、有点旧了的米黄色吸顶灯。鼻子里钻进来一股熟悉的味儿——干草药混着点淡淡的艾草烟。
这是……?
嗯???
看见的是有点掉皮的天花板,一盏老式吸顶灯。身下是硬板床,铺着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床单。窗户外面是大白天,明晃晃的,能听见楼下传来碾轮在药碾子里滚动的闷响:“咕噜……咕噜……”
不是贵州的民宿,是……家?不,是老头子开在城南老巷子里的“济世堂”医馆,我住在阁楼上这个小隔间里。
我……贺沂诚?!
“嘶——”后脑勺一阵闷疼,像是睡落枕了,又像是……被人用棍子敲过?但这疼一闪就过去了,被更凶猛的混乱淹了。
2023年,我刚毕业出来,被老头子揪回这破医馆当学徒磨性子……
可那个梦……
一个长得没边儿、清楚得吓人、又邪门得离谱的梦,轰地一下灌满了整个脑袋。
我,贺沂诚,2023年,医馆学徒,日子淡得像白开水。
……贺沂诚,2025年,困在一个十五岁丫头身体里,失忆、被追、古刀、怀表、一个自称“江寂”的煞星……所有细节,那些害怕、憋屈、疼、被绑被敲晕的感觉……都真得像是刚挨过!
两种活法,两股记忆,在脑子里像两条疯了的河,轰隆一声撞在一起,炸得天翻地覆!
我猛地从硬板床上弹起来,大口喘气,冷汗把汗衫全打湿了,贴在背上冰凉。心在腔子里疯了一样乱撞,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手不听使唤地摸上脖子——光滑,有喉结!低头看胸口——平的!再一把掀开被子看腿——两条长腿,是爷们的腿!
可脑子里……那几个月,全在!清楚、冰冷,带着刚逃出来的惊和后脖子那残留的、隐隐约约的疼!
“啧……”嗓子眼里挤出半声骂,抖得不像样。我使劲甩了甩头,想把那真得吓人的“梦”甩出去。
是梦吗?
可那感觉……太真了。那个沉默得像刀子似的眼神,递笔记时镜片后头的担心,那张刻薄的脸,图书馆里陌生男人那声呼唤,墓园里风衣的背影,论坛上冷冰冰的回话,木屋那股子阴气,旧屋里被绑成粽子、手腕火烧火燎的疼……还有那把冰凉的唐刀,手指头碰上刀身刻痕时那毁天灭地的劲儿……
桩桩件件!刻骨头上了!
我手脚发软地扑到窗边,一把推开那扇老掉牙的木窗。一股子燥热的风,裹着街上的喧闹和浓得化不开的草药味,灌了进来。楼下巷子里,一个老头慢悠悠蹬着三轮过去,车斗里堆着捆好的纸箱。隔壁杂货店门口,老板娘正嗑着瓜子跟人闲扯。一切都那么平常,那么……2023年。
我死死抓住窗框,手指头抠得发白。巨大的荒谬和更深的乱麻,快把我撕碎了。
是最近帮老头子收拾那些发霉的、记着怪病和乡野奇谈的破手札看魔怔了?还是悬疑小说刷太多,晚上做噩梦,做了个这么长、这么邪乎的连续剧?
我靠在窗边,让带着灰的热风扑在脸上,想让自己定定神。
对,肯定是梦。一个真过头、长过头、邪乎过头的梦。
现在,梦醒了。
我还是贺沂诚,“济世堂”的学徒,日子淡出个鸟来。
那些要命的破事,那把烫手的刀……都是假的。
我长长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想把梦里攒的那些怕和憋屈都吐干净。转身,准备下楼,去对付老头子那永远碾不完的药粉和背不完的汤头歌诀。
身子刚转过去一半,头就沉了起来。
……贫血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