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次修改》秋栖下弦月

29、试探

　　那晚之后，“宋岱卿”这名字不再是根刺，像把钝刀悬在头顶。巧合？去他妈的巧合。

　　我没再缠着江寂瞎打听，直接动用了自己的网。几个电话打出去，找卫生系统里的老同学，话里话外套消息。
　　“明州附院外科，宋岱卿？对，有这人，一把刀，技术硬，人冷得很……”
　　“家里？父母早年离了，挺干净一人，没听说有妹妹……”
　　“性格？啧，独狼，跟科里人都不热络……”

　　碎片拼起来，轮廓和“梦里”那个沉默、背着沉重秘密的哥哥严丝合缝，唯独“宋锦吟”那块是空的。这空缺扎眼。

　　我让江寂组局，地点定在宋岱卿常去的茶室。提前到，选了靠窗能看清门口的位置，点了壶他惯喝的普洱——这习惯，“梦里”记死了。

　　宋岱卿进来。我抬眼，平静颔首：“宋医生。”
　　“贺先生。”他回应，声音平，眼神却像手术刀，在我脸上多刮了一秒。我接住了那停顿。

　　席间，话头卡在医学上，偶尔抛个专业性强但不刁钻的问题。我盯着他。谈复杂病例时，他左手食指会无意识地轻叩桌面——一个细微到可能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动作，和“梦里”他在家看文献时一模一样。

　　话题转到绿植，我随口接上：“铜钱草好养，窗台散光就行，水勤了烂根。”说这话时，目光落在他握杯的手上。

　　他端杯的动作极细微地一顿，指节收紧。“嗯。”他没接茬，只从喉咙里滚出个单音，眼神却像探针，猛地扎过来，审视的意味更重了。

　　铜钱草，中了。但不够。

　　江寂离席接电话。我身体前倾，声音压得低，清晰，目光钉在他脸上：“宋医生，我们见过。不是这儿。”我顿住，语速稳，字字砸实，“在你家，更早。你胸口左侧下方，靠近肋骨边，有颗深褐色小痣。形状……不太规则。”

　　空气冻住了。

　　宋岱卿脸上的平静“咔嚓”一声碎了。震惊、难以置信、还有种被扒光的骇然在他眼里翻腾。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死白，薄瓷杯“咯咯”作响，冰冷的压迫感兜头罩下，我被吓了一跳。

　　“贺沂诚，”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淬着冰渣，“你查我？”目光如刀，在我脸上刮，想剜出心虚。

　　我迎着他的刀锋，眼神没躲，甚至带着同样的冰碴子：“查？宋医生，我要真有那本事，就该知道你根本没有妹妹！”

　　这话像记闷棍，砸得他瞳孔猛缩！那骇人的敌意和震惊里，第一次裂开一丝茫然的缝。妹妹？什么妹妹？

　　“那你……”他声音压着风暴，眼神锐利得像要捅穿我脑壳，“怎么……”

　　“这就是问题！”我截断他，斩钉截铁，“我知道！但我他妈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就像我知道你家有铜钱草，知道你爹妈离了，知道你那个小动作！”我指他刚才叩桌的手指，“这些细节，清清楚楚，但它们不该在我脑子里！宋岱卿，你不觉得这邪门？！”

　　他死死盯着我，胸口起伏，眼中风暴没停，但那股纯粹的、看垃圾似的嫌恶，被一种更复杂、更惊疑的东西搅乱了。他在飞快掂量，掂量我的话，掂量这荒谬背后的可能。

　　唉，恐怕要被当变态了。

　　江寂回来了，觉出不对：“怎么了？”

　　宋岱卿吸了口气，硬把翻腾的东西压下去，脸上又冻上冰。“没事。”他放下杯，杯底磕在桌上“嗒”一声响。“有手术，走了。”起身，没看我一眼，径直离开。背影挺直，步子却比来时快。

　　我没追，也没解释。端起自己那杯凉透的普洱，一口灌下去，苦得舌根发麻。

　　江寂坐下，一脸愁：“老贺，你跟我哥……到底咋了？他刚才那脸……”

　　我放下空杯，目光追着窗外，看宋岱卿消失在街角。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没咋。就确认了一件事。”

　　“啥事？”

　　“有些‘梦’”声音沉下去，带着冷硬的实感，“可能真不只是梦。”手指无意识地搓着粗粝的杯壁，那触感，像摸到了阁楼角落里那把裹着灰的刀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