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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断线、豆浆、无常 ...

  •   刘沁禾,这个名字像根鱼刺,卡在记忆的夹缝里。实验中学,初一。

      午休时间,校门口涌出穿蓝白校服的学生,吵吵嚷嚷,像开了闸的洪水。
      我混在接孩子的家长堆里,目光像筛子一样扫过那些稚嫩的脸。凭着“梦里”那张戴着细黑框眼镜、眼神很亮的模糊印象,等了快半小时,腿都站麻了。

      出来了。
      马尾辫,细黑框眼镜,脸颊带着点婴儿肥,正和旁边女生说笑着走出来。眉眼轮廓,和记忆碎片里递笔记的那个身影,一点点重合。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我几步上前,挡在她面前。
      “刘沁禾?”
      她吓了一跳,停下脚步,镜片后的眼睛警惕地打量我:“你是……?”
      “贺沂诚,”我报上名字,尽量让语气显得无害,“想跟你打听个人。宋锦吟,认识吗?以前……可能也是你们学校的?”

      “宋锦吟?”她皱起眉头,眼神里全是茫然,像在听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没听说过啊。初一的?还是别的年级?我们班没有这个人。” 她旁边的女生也好奇地凑过来看,摇摇头。

      “你再想想?可能……初三?” 我不死心。
      “初三?”刘沁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才初一啊叔叔!初三的学姐我哪认识几个?而且真没听过这名字。”
      她语气肯定,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你找错人了吧?” 说完,拉着同伴绕过我,汇入了人流。

      ……叔叔……
      我僵在原地,初夏的阳光晒在背上,却感觉不到暖意。又一个活生生的证据,指向一个更冰冷的现实:宋锦吟这个人,似乎只存在于我那个混乱的“梦”里,在现实的时间线上,被抹得干干净净。

      挫败感像潮水,兜头盖脸。翠屏山木屋是空的,失踪案查无此人,连唯一有交集的“朋友”也斩钉截铁地否认。所有线索都断了,断得干脆利落,不留一点痕迹。

      去他妈的。

      日子被彻底扔进了药碾子的铜臼里,碾得粉碎。
      “咕噜……咕噜……”
      沉重的碾轮在干硬的药材上反复滚压,发出单调沉闷的声响。
      党参、黄芪、甘草……干燥的根茎在铜臼里碎裂,扬起细小的、带着苦味的粉尘,粘在汗湿的额发和口罩边缘。胳膊机械地推着碾杆,酸痛从肩胛骨蔓延到手肘。
      老头子在一旁慢悠悠地分拣着晒干的薄荷叶,空气里除了药味,又多了点清凉的辛气。

      傍晚收工,闩门板。巷子口老王油条摊的油烟准时弥漫开来。江寂像条闻到味儿的狗,准时出现。
      “老贺!走走走!超市大促销!囤点泡面去!”他兴致勃勃。
      超市里人声鼎沸,打折标签红得刺眼。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梭,江寂往车里狂扫打折薯片和可乐,我则机械地往车里扔挂面和速冻饺子。生活必需品,仅此而已。

      结账出来,超市门口搞活动,买满多少送宠物。一个穿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员抱着个纸箱子,里面几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挤成一团哼哼唧唧。
      “先生看看吗?刚断奶的小泰迪,健康活泼!”玩偶服的声音闷闷的。
      江寂凑过去,眼睛放光:“哟!小狗!” 他伸手从纸箱里捞出一只。那小东西浑身毛色灰扑扑、黄不拉几,耳朵半耷拉着,鼻头和爪子倒是乌黑,正瑟瑟发抖地往江寂怀里钻。
      “这……泰迪?”我嘴角抽了抽。这品相,跟路边捡的土狗崽子没两样。
      “管它呢!多可爱!”江寂完全被俘虏了,脸蹭着小狗脏兮兮的绒毛,“你看它多可怜!咱带回去养吧?”
      “你养?你研究所那鸽子笼让养狗?”
      “呃……”江寂卡壳了,随即眼巴巴看向我,“老贺……济世堂地方大啊!还能看门!省得请保安了!你看它多机灵!” 小狗适时地舔了舔他手指。

      我看着那一人一狗如出一辙的可怜巴巴眼神,再想想济世堂空荡荡的堂屋和老爹那张没表情的脸,太阳穴突突直跳。
      “……别拿你那两个泪汪汪眼睛……看着我。”我冲着狗子说道。
      可这狗崽子呆呆的,依旧不动。
      “我不会养你的。”
      ……

      最后,还是那声“省保安费”戳中了某种诡异的实用主义神经。
      “行吧。”我认命地吐出一个字。
      “耶!”江寂欢呼,随即陷入沉思,“叫啥名好呢?煤球?它鼻子黑。”
      “难听。”我皱眉。
      “那……豆浆!我最爱喝豆浆了!”江寂一拍大腿,得意洋洋。
      我看看狗,再看看江寂:“……你确定这名字跟它搭?” 灰黄杂毛的小土狗,叫豆浆?
      “搭!怎么不搭!白白嫩嫩……呃,灰灰黄黄的豆浆,多有创意!”江寂强词夺理。

      最终,反抗无效,“豆浆”的名字被强行按在了狗头上。

      抱着“豆浆”回济世堂,我已经做好了被老头子扫地出门的准备。没想到,老头子只是从老花镜后撩起眼皮,淡淡扫了一眼江寂怀里那团瑟瑟发抖的灰黄毛球。
      “哪捡的?”
      “超市送的。”我硬着头皮答。
      老头子没说话,放下手里的药戥子,走过来。就在我以为他要发飙时,他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小狗湿漉漉的黑鼻头。
      豆浆吓得一哆嗦,发出细弱的“嘤”声。
      老头子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放后院吧。别乱拉。”他丢下这句,转身又回去捣鼓他的药材了。

      我和江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难以置信。

      豆浆就此在济世堂后院安了家。江寂贡献了一个旧脸盆当窝,垫上了我一件淘汰的旧T恤。
      这小东西适应性极强,头两天还夹着尾巴缩在盆里,第三天就敢追着后院晾晒的草药簸箕跑了,被老头子用扫帚轻轻拨开也不怕,反而摇着那根细细的尾巴去蹭老头子的裤腿。

      老头子表面依旧冷淡。但变化是细微的。
      早上开门,他会顺手把客人吃剩的、没加调料的肉包子掰碎了,放在后院台阶上。傍晚收药材,看到豆浆在啃一根掉在地上的甘草棍,他也没像以往那样呵斥,只是默默把簸箕挪远点。

      有一次,我甚至看到老头子碾药休息的空档,蹲在后院门槛上,手里捏着一小撮碾碎的、没什么药性的甘草末,任豆浆在他粗糙的手掌心舔舐。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落在他花白的头发和豆浆灰黄的绒毛上,空气里飘着甘草的微甜和碾轮带来的药尘。

      “咕噜……咕噜……”
      碾轮的声音依旧是济世堂的主旋律。只是现在,里面偶尔会夹杂几声细嫩的犬吠。

      豆浆对那个会转动的铜家伙充满了好奇,总想凑过去嗅嗅,被我用脚轻轻拨开。它就趴在稍远点的地上,下巴搁在爪子上,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转动的碾轮,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哼,像是在监督我的工作。

      日子被药粉、油条、狗叫和江寂时不时的聒噪填满,像一锅熬得浓稠却没什么滋味的粥。表面平静,底下沉淀着那些解不开的谜团。
      我推着碾轮,看着铜臼里被碾碎的药材,偶尔会走神。
      豆浆跑过来,用湿凉的鼻头蹭蹭我沾满药粉的裤腿,带来一点微不足道、却异常真实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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