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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放弃挣扎 ...

  •   日子像济世堂柜台上那层永远擦不干净的药尘,不声不响地往下落。
      碾轮“咕噜……咕噜……”的声音混着豆浆偶尔细嫩的吠叫,成了最熟悉的背景音。

      江寂成了济世堂后院的常客,美其名曰“看狗”,实则是逃避研究所那堆数据。
      豆浆对他格外亲热,老远听见他咋咋呼呼的声音就摇着尾巴冲出去,围着裤腿打转。这天下午,他又拎着个花花绿绿的纸袋来了。

      “豆浆!看爸爸给你带什么了!”江寂蹲在后院,从纸袋里掏出一个崭新的皮质项圈,棕色的,看着挺结实。
      最醒目的是项圈上挂着个小小的金属铭牌,刻着两个清晰的宋体字:豆浆。
      “嚯,还定制?”我靠着门框,看江寂笨手笨脚地给兴奋得直扑腾的豆浆戴上新项圈。

      “那必须的!我儿子得有身份标识!”江寂一脸得意,拍拍豆浆戴着新项圈的小脖子。豆浆仰着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呜”声,使劲蹭江寂的手心。

      傍晚,暑气稍退。江寂提议带豆浆去附近的滨河公园透透气。老头子没反对,只叮嘱了一句“牵好绳”。

      公园临着一条浑浊的河,晚风带着水汽和青草味。步道上遛弯的人不少,豆浆第一次出来,兴奋得不行,小短腿倒腾得飞快,牵引绳绷得紧紧的,差点把江寂带个趔趄。

      “慢点!小祖宗!”江寂笑骂着,收紧绳子。
      夕阳把河水染成一条暗红的绸带,对岸的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余晖。我们沿着河边的步道慢慢走,豆浆在前面东嗅西嗅,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啧,一晃眼,高中毕业都多少年了。”

      江寂看着河对岸的灯火,忽然感慨,“那时候多傻逼啊,天天就想着打球、抄作业、看隔壁班花。”
      “隔壁班花?”我扯了扯嘴角,“不是你们班那个学习委员吗?我记得你给人课桌里塞过情书,结果塞错到班主任抽屉里了。”

      “欸!别提那糗事!”
      江寂笑骂着给了我一拳,“不过老贺,说真的,高中那段时光真是是怀念啊。”

      江寂说得眉飞色舞,语气熟稔得像在回忆昨天。夕阳的暖光落在他脸上,映着年轻跳脱的眉眼。
      我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豆浆奋力拉扯牵引绳的背影上。河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
      不对劲。
      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别扭感,像水底的暗流,悄悄涌了上来。

      江寂说的高中,是我记忆里的高中。打架、抄作业、懵懂的喜欢……这些碎片都对得上。甚至他提到实验楼后面的破车棚,那个角落阴冷潮湿的触感都瞬间清晰起来。
      但……人不对。
      记忆里那个高一开学被堵在车棚、瘦得像麻杆、眼神怯懦、需要我“罩着”才没被捶扁的小子……是谁?
      不是眼前这个江寂。
      眼前这个江寂,从小跟我一起在城南巷子里滚大,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偷看录像厅,小学打架就敢抄砖头的主儿。他高一的时候,个子已经窜起来了,虽然还带着点愣头青的傻气,但绝不是会被几个混混堵在角落不敢还手的怂包。

      那……那个需要我“罩着”的人,是谁?
      脑子里的记忆像两股拧在一起的麻绳,互相缠绕,又互相排斥。一个声音在说:就是江寂,你发小,还能有谁?另一个声音却在冰冷的角落里低语:不对,感觉不对。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更瘦弱,眼神更躲闪……

      “喂!老贺!发什么呆呢?”江寂的声音打断我混乱的思绪。
      他正蹲在地上,试图阻止豆浆啃一截脏兮兮的树枝。“问你呢,高三毕业旅行那次,爬野山迷路,咱俩在林子里转悠到半夜,最后怎么摸出来的?我记得是你找到条小溪,顺着水走的?”
      又一个熟悉的记忆点。没错,是有这么回事。迷路,恐慌,顺着溪水往下走,最终看到了远处村庄的灯火……细节都对。
      可……记忆里那个……
      那种感觉,和眼前这个正跟狗抢树枝、没心没肺的江寂……对不上号。

      脑子里的麻绳越拧越紧,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行覆盖了,又没覆盖干净,留下了模糊的、令人不安的残影。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弯腰捡起豆浆丢下的树枝扔远,“顺着水走的。”
      江寂没察觉我的异样,还在兴致勃勃地回忆:“妈的,那次回去被我爸一顿狠抽!说再敢去野山打断腿!你呢?老头子没收拾你?”

      “忘了。”
      我直起身,目光投向河面。
      夕阳只剩最后一线红边,沉入远处灰蒙蒙的楼宇轮廓。
      巨大的疲惫感袭来,比碾了一天药材还累。宋锦吟的事情还没理清,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塞在胸口,现在又多了江寂……这感觉,像走在一条看似熟悉却处处透着诡异的路上,脚下的地面随时可能塌陷。

      “算了算了,不想了。”江寂拍拍裤子站起来,大概也觉得回忆够了,把牵引绳塞回我手里,“走,请你喝汽水!那边有自动贩卖机!”
      冰凉的橘子汽水灌下去,气泡在喉咙里炸开,带来短暂的刺激和更深的空虚。我们坐在河边的长椅上,豆浆趴在脚边,安静地啃着江寂刚买的磨牙棒。
      夕阳彻底沉没,公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浑浊的河面上投下破碎的倒影。

      江寂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研究所的趣事,豆浆发出满足的哼唧。晚风吹过,带着河水的腥气和远处烧烤摊的烟火味。生活似乎又回到了那锅温吞水,平静,安稳。

      我靠在冰凉的塑料椅背上,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
      高中记忆里的违和感……宋锦吟被抹除的痕迹……还有那个像幽灵般存在又消失的“另一个江寂”……
      脑子太乱了。像塞满了浸水的棉花,沉重,混沌,想用力理清,却只搅起更浑浊的漩涡。是压力吗?
      济世堂的活计虽然枯燥,但远谈不上压力山大。是忘了什么?可从小到大,城南巷子里的每一块砖,每一场架,每一次和江寂的胡闹,都清晰得如同昨日。

      想不通。
      ……真的想不通。
      汽水瓶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滴在手背上,冰凉。夕阳落下的地方,只留下一片深青色的天幕,几颗疏星冷冷地缀着。

      也许……就这样吧。
      豆浆啃完磨牙棒,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把头枕在我鞋面上,黑亮的眼睛半眯着,映着路灯昏黄的光。
      江寂还在旁边絮叨着什么,声音被晚风吹得有些模糊。
      河对岸的灯火倒映在浑浊的水里,晃动着,像另一个摇摇欲坠的世界。

      我仰头,把最后一点带着廉价甜味的汽水灌下去,气泡在胃里微弱地炸开。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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