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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那就很诡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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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啊啊啊——老贺……我完了……我他妈……彻底完了啊——!”
他的哭喊撕碎了破屋的死寂,带着一种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绝望。
滚烫的眼泪几乎要把我颈窝的皮肤灼伤,浓烈的酒气和绝望的气息混杂,令人窒息。
我被他死死箍着,后背硌着冰冷坚硬的碎石和尘土,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火山爆发般的情绪将我淹没。
“什么完不完的!”我被他勒得有些喘不上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点恼怒,更多的是心疼和一种面对未知深渊的无力感,“你不是还有我吗?!天塌下来兄弟顶着!”
这话像是一根针,短暂地扎破了他崩溃的气球。他猛地从我身上撑起一点,身体依旧压着我,泪眼朦胧地低头看我。月光不知何时撕开了云层,透过破败屋顶的缝隙,恰好落在他脸上。
……那张平日里总是没心没肺傻乐的脸,此刻被泪痕和酒意染得通红,眼睛肿得像核桃,里面翻腾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自嘲。
“呵……呵呵……”他笑了,声音嘶哑,破碎,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涌出,“有你有屁用……贺沂诚……我太蠢了……真的太蠢了……”
他摇着头,凌乱的头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你不会原谅我的……永远都不会……”
“原谅你什么?!”我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彻底搞懵了。
一股邪火又拱了上来,夹杂着被瞒在鼓里的烦躁,“你干什么了?还让我原谅不了你,说出来!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原不原谅?!”我用力推了他一把,试图坐起来。
大概是情绪剧烈波动后的虚脱,也可能是酒劲儿稍微退下去一点,他这次没再死命压着我,顺着我的力道,被我拉着胳膊,踉跄着站了起来。
他靠在旁边的土墙上,大口喘着气,抬手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痕鼻涕,月光下,那张狼狈的脸似乎稍微冷静了一点,但眼底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自我厌弃,却更加清晰。
“不能说……”他摇着头,声音低哑,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绝望,“我受不了了……真的……再骗下去,我……”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灌入肺里,让他打了个寒噤,似乎清醒了一丝,但说出的话却更加诡异。
他抬起眼,直直地看着我,月光在他眼中映出两点惨白的光。
“老贺,”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如果我说,我死了的话……这个世界……会崩塌的。”
我愣住了,随即一股荒谬感直冲头顶。果然是醉疯了,开始说胡话了。
“都多大了,丢不丢脸啊……”
我烦躁地揉了揉被他压得生疼的后背,感觉眼皮又开始打架,深更半夜折腾到荒山野岭,神经紧绷到现在,困意和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行了行了,你是主宰!”我没好气地打断他,伸手去拉他的胳膊,“管他塌不塌的,先回家!我接受你的对不起了,我原谅你了,行了吧?回家睡觉!”
我的语气带着浓重的困意和不耐烦,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
他任由我拉着,胳膊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刚拉着他往外走了两步,他就猛地定在了原地,像生了根。
“不……”他喃喃道,眼神空洞地望着破屋的黑暗深处,“你原谅我……没用……我原谅不了我自己……”他转过头,再次看向我,月光下,他的表情是一种近乎惨烈的平静。
“现在这个局面……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的……”
“局面?什么局面?”我彻底懵了,大半夜发酒疯跑来深山老林,哭得死去活来,说些完全听不懂的疯话,现在又扯什么“局面”、“害的”?这都什么跟什么?
“啊,你,别闹了!信不信我放豆浆来咬你!”
我的耐心彻底告罄。深更半夜,荒山野岭,对着一个语无伦次的醉鬼,我仅剩的理智在警告我,再待下去,不是他疯就是我疯。
“我懒得跟你在这儿耗了!”我松开他的胳膊,转身就往破屋门口走,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爱待这儿发疯就继续!我走了!”
我大步走向门口,只想尽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环境。身后一片静,只有我踩在碎石尘土上的脚步声。
就在我即将拨开那丛藤萝,踏出破屋的瞬间——
“贺沂诚。”
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高,甚至很平静,却像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穿了我的脊背。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不祥的预感猛地攫住了我。
我下意识地回头。
月光从门口斜射进来,勾勒出他站在破屋深处的轮廓。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一把刀!
深褐色的刀鞘不知去向,只剩下那雪亮的、在惨淡月光下泛着幽幽寒光的刀刃!正是阁楼角落里那把被我裹在破麻布里、积满灰尘的唐刀!
他右手反握着刀柄,冰冷的刃口,正稳稳地、决绝地抵在自己脆弱的脖颈上!刀锋紧贴着皮肤,月光在刃面上流淌,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空洞、绝望、却又带着一种奇异解脱的眼睛。
“走……”他看着我的方向,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破碎,像是在嘲讽整个世界。
“……往前走,然后,找到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在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因极度惊骇而彻底僵住的刹那——
他握刀的手臂猛地向侧面一拉!
“等!!!”
我的嘶吼被堵在喉咙里,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距离太远了,我离他至少有七八步远,身体的本能让我像离弦的箭一样猛扑过去,指尖徒劳地伸向那抹寒光——
太迟了。
一道刺目的、冰冷的寒芒在月光下划过……
没有想象中喷溅的血雾。没有利刃割开皮肉的闷响。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又在瞬间被加速到极致。
就在刀锋划过他脖颈的刹那——
眼前的景象,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扭曲、荡漾起来……
江寂的身体、他绝望的脸、他手中那柄闪着寒光的唐刀、破败的木屋墙壁、头顶漏下的月光、脚下冰冷的碎石尘土……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溶解”。
不是破碎,不是消失,而是像被橡皮擦擦去的铅笔画,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边缘模糊、扭曲、变形,然后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的、如同像素般的微光粒子,无声无息地向上飘散。
视野里的一切都在飞速地褪色、分解、升腾。光线、物质、声音……所有感知到的存在,都在这无法理解的崩解中失去了意义。我伸出的手,只抓到了一把虚无的空气,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空荡荡的失落感。
“嗡——”
一种低频的、仿佛来自脑海深处的嗡鸣取代了所有声音,瞬间灌满了整个意识。不是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震颤。
眼前最后一点扭曲的光影也彻底消散。
黑暗。
纯粹的、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降临。
没有方向,没有重力,没有时间,没有自我。仿佛坠入了宇宙诞生之前的虚空,又像是沉入了意识最深最冷的渊底。
连那低频的嗡鸣也消失了。
只有静。
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静。
然后,在这绝对的虚无与死寂中,一种熟悉的、沉甸甸的钝痛感,从后脑勺传来。
“呃……”
一声短促的、带着浓重鼻音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溢出。
眼皮像被胶水黏住,沉重得掀不开。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挣扎着向上浮。
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无数种干燥草药气息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
干草药……艾草烟……还有……一点淡淡的灰尘味?
身下是硬邦邦的触感,铺着洗得发白、有些粗糙的蓝格子床单。
我猛地睁开眼。
视线有些模糊,聚焦了好一会儿。
映入眼帘的,是有些掉皮的天花板,一盏老式米黄色吸顶灯,正散发着带着暖乎气的、有点旧了的光晕。
窗外,天色微明,灰蒙蒙的。楼下传来碾轮在药碾子里滚动的、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咕噜……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