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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跳回2025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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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沉在冰冷粘稠的黑暗里,仿佛溺水后刚被打捞上岸。后脑勺的闷痛感还在,带着熟悉的钝感。
我猛地睁开眼。
又是掉皮的天花板,老旧的米黄吸顶灯,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床单……济世堂阁楼。
“操!” 一声低骂不受控制地冲出喉咙。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冷汗瞬间浸透了贴身的汗衫。
又是梦?那个在翠屏山破屋里,江寂用那把唐刀抹脖子、然后整个世界像坏掉的电视屏幕一样扭曲分解崩塌的噩梦?
可那感觉……太他妈真实了!江寂绝望的眼神,冰冷的刀锋触感,世界崩塌时那种灵魂被撕扯的嗡鸣和死寂……桩桩件件,刻骨铭心……
为什么老是做这种鬼梦?而且一次比一次真实,一次比一次邪门?
巨大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不行,得确认一下。江寂那小子,虽然傻了点,但……
我翻身坐起,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光刺得眼睛生疼。手指有些发颤地划开通讯录,在“J”开头的联系人里飞快地滑动。
江寂……江寂……
?
没有?
我皱眉,又仔细翻了一遍。通讯录里那些熟悉的名字都在,老王油条、药材批发李、研究所张工……唯独少了那个最常出现的“江寂”。
谁他妈给我删了?
幸好号码我记得滚瓜烂熟。指尖带着点烦躁和不安,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去,拨号。
听筒里传来单调而冰冷的提示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空号?!
嗡的一声,脑子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
不对啊,怎么回事?昨天还在这里活蹦乱跳逗豆浆,嚷嚷着要请客的人,电话成空号了?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像冰冷的铁块坠在胃里。我说不清那是什么,但直觉告诉我,出事了,出大事了!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阁楼。老头子正戴着老花镜,慢悠悠地给一包配好的草药打捆。
“爹!我出去一趟!” 我抓起外套就往门口冲,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
“去哪?” 老头子头也没抬,随口问道。
“找江寂!” 我拉开门闩。
“江寂?” 老头子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是全然的疑惑,“谁啊?没听你提过。”
!
我脑子里像炸了一道雷,僵在门口,握着门闩的手指冰凉刺骨,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感像无数冰针刺着我。
什么叫不认识的不认识?!
昨天还在这里,豆浆还舔过他的手,老头子还默许他蹭饭……今天就不认识了?!这他妈怎么可能?!
“就……就是我那发小!江寂!昨天还在这儿!您还说他狗毛沾药柜上了!”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调。
老头子眉头皱得更紧,像看一个突然发癔症的病人:“发小?狗毛?胡扯什么?你哪来的发小叫江寂?赶紧收拾收拾,待会儿有批新药材到。” 他语气平淡,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那表情,没有丝毫作伪的痕迹。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头皮发麻的感觉变成了实质的针刺感,我薅了薅头发,开始思量。被抹去了……和宋锦吟一样……江寂这个人,连同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消了?
我失魂落魄地冲出济世堂,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我不信,这怎么可能?
打车直奔江寂工作的研究所。熟门熟路地找到他所在的项目组办公室。
“你好,我找江寂。” 我对着一个面熟的研究员问,声音因急促显得有些干涩。
那研究员推了推眼镜,一脸茫然:“江寂?我们组没这个人啊?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不可能,他就在这组,工位在那儿!” 我指着靠窗那个熟悉的空位,桌子上还放着我上次送他的那个丑萌仙人掌盆栽——等等……目光在投过去之后僵住了,别说仙人掌,连张废纸都没有,光洁得像从未有人使用过。
“先生,你肯定记错了。” 研究员摇摇头,眼神里带着点同情和警惕,“我们组名单里真没这个人。要不你去人事问问?”
人事部的电脑屏幕上,员工名录清晰滚动。没有“江寂”这个名字。任何记录都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就像被最高权限的管理员一键清空,干净得令人后怕。
迷茫像浓雾一样包裹了我。站在研究所冰冷明亮的走廊里,看着窗外陌生的2025年街景,我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幽灵。抹去了……真的被抹去了……
等会儿……2025年?
我猛地低头看手机屏幕——2025年3月1日!
时间……在我那个“噩梦”之后,无声无息地跳到了这里!跳到了……宋锦吟存在的时间线!
经历了那么猎奇的事情之后,我只能这样理解了。如果推断没有错的话……
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劈开迷茫的浓雾——宋锦吟!
如果江寂可以被抹去,那宋锦吟……她在这个时间点是存在的!而且,按照“记忆”(或者说“梦境”),今天,就是她在市图书馆遇到“那个陌生男人”的日子。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灰色连帽卫衣,深色牛仔裤。一股寒意再次爬上脊背。我靠了……这身装扮……和“记忆”里那个男人的穿着……一模一样!
这太诡异了。
……去不去?
市立图书馆高大的穹顶下,弥漫着纸张、油墨和旧木头混合的沉静气味。
阳光透过高窗,在成排的书架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峡谷。我随手抽了几本植物图谱,找了个靠窗又能看到自然科学区入口的位置坐下。书页上的拉丁学名和植物插图模糊一片,根本无法入脑。所有感官都像绷紧的弦,紧张地扫描着每一个进入这片区域的人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钝刀子割肉。就在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又出了问题时——
出现了。
从书架峡谷的深处走来,像一道清冷的溪流。小小的一只,穿着简单的棉服,背着一个略显沉重的帆布书包。清秀的脸庞在书架阴影里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干净,带着点学生气的专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游离于世界之外的茫然。
原来……“我”(宋锦吟)……是这个样子的?从这个“局外人”的视角看过去,竟然……怪可爱的?这个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更强烈的冲击取代。
是她!时间、地点、人物……全对上了!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我该怎么做?冲上去直接告诉她一切?告诉她我是谁?告诉她即将发生的绑架、失忆、追杀?告诉她江寂刚刚在我眼前“自杀”并导致世界崩塌?告诉她我们都是被困在时间怪圈里的棋子?
不行!这里是公共场合!周围都是人!如果她像“记忆”里那样失控大叫怎么办?引来管理员甚至……警察?我靠,给我当神经病抓走了那就完了。更可怕的是,万一我的介入,引发了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让一切都偏离轨道怎么办?那个在“记忆”里警告她“死了很多次”、“没有必要卷进去”的男人(也就是未来的我?),他当时的恐惧和仓皇,此刻感同身受!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我。眼睁睁看着她像“记忆”中那样,漫无目的地在书架间游走,指尖划过冰冷的书脊……那种眼睁睁看着命运齿轮按既定轨迹转动的无力感,几乎让人窒息。
她快要走到自然科学区的出口了。就是那里,书架尽头的拐角。
啊……
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我几乎是弹射站起身,抓起手边那两本根本没看的植物图谱,快步走向那个预定的“相遇点”。
就在她即将转过拐角,身影即将消失在通往其他区域的瞬间——
我顿住了脚步,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
隔着几排书架的光影,隔着漂浮的尘埃,像是隔着两个混乱时空的洪流。
她似乎察觉到了这过于强烈的注视,也停住了脚步,转过头。
视线在空中交汇。
那一瞬间,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复杂到了极点:震惊于亲眼看到“自己”的荒谬,难以置信于这该死的闭环真的存在,更带着一种沉痛——为眼前这个一无所知、即将被卷入风暴的“我”,也为那个在翠屏山绝望自戕的江寂,为这所有傻臂的命运。
她的眼神里也闪过一丝茫然和……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不是认出我,而是某种更模糊的、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这种与自己对视的感觉太诡异了。
时间仿佛凝固。图书馆的喧嚣退去,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背景音,像命运的计时器。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个名字,那个盘踞在意识深处、撕裂了两个“我”所有认知的名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从喉咙里硬生生扯了出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在这寂静的书海峡谷里清晰无比:
“……小诚?”
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十二分的吃惊。
她就这样猛地冲到我面前。在周围人的注视下,拽住了我的衣服。
……果然还是和原来一样了……
“你叫我什么?!” 她声音颤抖着问我,完全变了调。我则惊讶于声音会如此之大,慌乱地扫过周围的被打扰到的人群。
果然在这里说是不可能的。
“……出去说!”
我希望比上次更快一些,赶在宋岱卿来之前。于是拽着她就往外面走。
图书馆侧门外,冷风袭来,阳光显得毫无用处。
她甩开我的手,急促地喘息着。眼睛因为激动而发红:“你是谁?!你怎么知道……那个名字?!你认识我?不,你认识……他?!”
太多疑点了。如果我现在全说了,后面的事情会发生变化吗?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借墙的冰冷消磨我的烦躁,怎么跟她说啊……
“我……” 欲言又止了……果然是不好说。
“说话啊!” 她往前走了一步,“‘小诚’是谁?贺沂诚又是谁?!我为什么会……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为什么感觉……”
不说了,如果这个世界的事情因为在这里被改变了,那我之前得到的信息就不是有效信息了。好,那我说原话。
不是……等等哈,原话怎么说来着?
我转过头望着她,试图能记起来当时的我说了什么,完蛋了,记不起来。意思大概相同就行了吧?
“呃,听着……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但是……” 我是真心说的,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现在的情形。
对,后面还有一句。
“其实这样……挺好的。忘掉那些,就做现在的你。你已经……你也死了很多次吧……没有必要……再把自己卷进去。那是个……”
姓宋的还是来了。
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在不远处的路口骤然响起,尖锐地划破了这凝重的气氛。
冰冷的目光投过来,灼烧着我的心。
唉,该走了。
我瞥了她一眼。
“……就这样吧。保重。”
太阳落下之后,风愈加刺骨。
我没有再回头看她的表情。
仓惶逃离图书馆侧门,宋岱卿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审视目光,像实质的冰锥钉在背上。宋哥不愧是宋哥,还是太权威了。
我拉高帽檐快步走着。
我他妈就是那个说话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最后被宋岱卿一个眼神就吓跑的怂包。
我忘词了面对着那个急切、惊恐、渴求答案的“自己”(宋锦吟),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能告诉她什么?告诉她她快死了?告诉她我们都被困在一个该死的循环里?告诉她江寂刚刚在我面前抹了脖子然后世界崩塌了?我敢吗?!
我他妈不敢啊我靠,我怕改变我怕引发更可怕的后果。我只能像个懦夫一样,重复着记忆中那个“我”说过的话,试图把一切推回“正轨”……
巨大的挫败感和自我厌弃像冰冷的泥浆,裹住了全身。我像个游魂一样,穿过2025年陌生又熟悉的街道,最终推开了济世堂沉重的木门。
“吱呀——”
门轴发出熟悉的呻吟。碾轮的“咕噜”声和淡淡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像一层温暖的薄纱,试图包裹住刚从冰窟窿里爬出来的我。
老头子正背对着门,佝偻着腰,慢条斯理地将一簸箕晒干的当归片倒入药柜的抽屉。听到门响,他头也没回,只淡淡问了一句:“回来了?”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目光像失控的探针,第一时间就射向阁楼的角落——那个被破纸箱和烂麻袋死死压住的、裹着破麻布的长条轮廓。
它还在。
一种荒谬的安心感,混杂着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一下,又一下,我几步冲上嘎吱作响的木楼梯,几乎是扑到那堆杂物前。
灰尘呛人。我粗暴地拨开压在上面的纸箱,手指颤抖着抓住那层沾满厚厚灰尘的破麻布,猛地掀开。
深褐色的刀鞘露了出来,边角的黄铜已经氧化发暗,沾着经年累月的灰尘。乌木的刀柄冰冷依旧,那股熟悉的、仿佛能冻结骨髓的寒意,丝丝缕缕地顺着指尖往上爬。
就是它,阁楼角落里这把积灰的唐刀,此刻在我手中,沉甸甸得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图书馆里少女惊愕、急切、带着巨大冲击力的眼神,和她死死抓住我袖口时指尖的颤抖,无比清晰地撞回脑海——“你叫我什么?!”“你怎么知道那个名字?!”
那个“小诚”……那个贺沂诚……
难道……难道在苗寨旧屋里,那个把“宋锦吟”五花大绑、用冰冷刀锋威胁、最后被“江寂”敲晕的人……
也是我?!
太阳穴一颤一颤地痛,巨大的矛盾感使我眼前有点发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可能的吧。
我怎么会……我怎么可能去绑架“自己”?还拿着这把刀?那个视角里的“绑匪”明明是个沉默、冷酷、带着巨大压迫感的成年男人,怎么可能是……是现在的我?
脑子里的记忆像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榨汁机,所有关于苗寨的片段——被绑的屈辱和疼痛、手腕上火辣辣的勒痕、旧屋里弥漫的阴冷霉味、梁上那把刀的寒光、递水时镜片后复杂的眼神、还有“江寂”突然出现时那一声沉闷的敲击……所有的感官细节都无比真实、无比清晰,带着强烈的第一人称视角……
那分明是“宋锦吟”的视角,是“我”被绑、被威胁、被敲晕啊。
可这把刀……这把此刻就握在我手里的刀……它真真切切地存在于这个“贺沂诚”的阁楼里!它是我从贵州带回来的?还是它一直都在这里?老头子说不是他的……
线索像无数根断裂的线头,疯狂地缠绕、打结,勒得我几乎窒息。
如果绑匪是我……那“江寂”又是谁?我去跟她说江寂在我这里的?
不……不对……时间线也对不上!苗寨事件发生在“宋锦吟”的时间线,2025年。而我现在就在2025年!这把刀就在这里。
好乱啊。
时间……真的跳到了这里。江寂消失了,连同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老头子不记得他,研究所没有他,电话成了空号……就像宋锦吟的存在被现实否认一样。而此刻,这把连接着两个混乱时空的刀,正冰冷地躺在我的掌心。它像一个沉默的、带着诅咒的证物,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所有认知。
我握着刀柄,混乱的思绪如同风暴中的海啸,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苗寨……旧屋……绑架……这把刀……
如果……如果那个绑匪真的是未来的、或者说另一个状态下的“贺沂诚”……
还有这把刀,如果绑匪是我,刀在我手上,那后来“宋锦吟”在旧屋梁上发现的那把刀……又是怎么回事?或是说这把刀会被偷走?
更可怕的是,如果绑匪真的是我……那我的动机是什么?我为什么要绑架“自己”?为了那把怀表?为了所谓的“钥匙”?还是……为了阻止什么?阻止“宋锦吟”接触怀表?阻止她找回记忆?阻止她……走向某个既定的结局?
无数的疑问像毒藤一样疯长,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带来阵阵钝痛。每一个问题都没有答案,每一个猜测都导向更深的黑暗和更荒谬的可能。
我颓然地松开紧握刀柄的手,任由那把冰冷的凶器“哐当”一声掉落在布满灰尘的阁楼地板上。深褐色的刀鞘在阴影里泛着幽暗的光。
身体里的力气被抽空。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后背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卫衣渗进来。阁楼里只有我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还有楼下碾轮那永无止境的“咕噜……咕噜……”声。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次第亮起,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那些熟悉的、温暖的市井喧嚣,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实。
江寂消失了,时间诡异地跳跃。而我自己……可能还扮演过一个绑架“自己”的疯子角色?这把刀像个幽灵,在不同的时空节点阴魂不散。
这个世界……到底他妈的是什么做的?!
我抬起手,用力抹了把脸,掌心一片冰凉潮湿,分不清是冷汗还是别的什么。
混乱。
冰冷。
无边无际的混乱和冰冷。
像沉在深不见底的寒潭,四周是粘稠的、无法挣脱的黑暗。连那把掉在地上的刀,都仿佛在无声地嘲讽我。
好乱……
真的……好乱啊……
阁楼的阴影浓重地包裹下来,将我和那把冰冷的刀一同吞没。楼下碾轮的声音,像命运的齿轮,依旧在无知无觉地、沉闷地转动着。
“咕噜……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