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次修改》秋栖下弦月

59、闲逛

　　十一月末，城里面的银杏树已经全部黄了，金灿灿的一片。风一吹，银杏叶吹上天，打着旋儿，像无数片被剪碎的阳光，又像是孩子们那些轻盈却未被放飞的梦，最终还是落到地上来，铺成一条松软而寂寥的路。

　　月假的周末，闲得无事——或者说，是心里空落落的，找不到寄托。我到街上闲逛，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儿，晒晒秋末那点已然不够暖和的太阳。不知不觉间，便一头扎进了那些纵横交错的老巷中。

　　这里算不上热闹，也算不上冷清。生活的节奏慢了下来。路边摆满了那些卖的干货，敞开的麻袋里装着南瓜籽仁？剥好了壳的核桃仁？还有旁边竹筐里一种橙红色、皱巴巴的果子。

　　（雄黄果。一个名字毫无预兆地跳进脑海。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东西叫雄黄果，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就是。）不仅如此，旁边还有一些晒干的根茎、切片，还有许多看起来很熟悉的药材，只是我一时叫不出口。

　　好奇怪的感觉啊。站在这些散发着干燥植物气味的摊位前，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包裹了我。我好像之前对这些药材的名字了如指掌……也是梦境里面发生的吗？可这说不通，我怎么会梦到自己现实中从未接触过、根本不知道的知识呢？我记得我从未接触过他们（除了在梦里）。

　　这种游离的感觉太诡异了。仿佛有两个我，一个懵懂地活在当下，另一个却带着不属于这里的记忆和技能，偶尔泄露出一丝痕迹。是身处两个世界的我把脑子给共享了吗？这想法好荒唐啊。

　　我到底要找谁？我到底是谁？这个世界是真的吗？

　　这些问题像鬼魅一样，再次缠了上来。

　　下午的阳光还是不太温暖了，带着一种透明的质感，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也可能是临近冬天了吧，那点光线竟然没有给那些被坐得光滑的石墩子晒热起来。我随意找了个石墩子坐下，看着远处巷口那些新旧交杂的建筑发起呆来。

　　发呆有点忘我了。思绪像是陷入了一片泥沼，我好像越来越迟钝，越来越傻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能思考事情。而且，胸口也是莫名其妙的传来一阵细微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牵扯着的闷痛。但是我知道，按常理来说，本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

　　直到发呆了很久，感官才像是延迟接收到信号，我才发现原来旁边那么吵。不远处，是沿着山势修建的步行道，连接着旁边的公园。那里有一群大爷大妈在唱歌，用的还是那种老式的、带着混响的音响。歌声嘹亮，传得很远。

　　听起来旋律有点熟悉，但歌词是陌生的歌…… 为什么我现在连用词都那么奇怪？熟悉又陌生，这不就是我此刻状态的写照吗？

　　心里乱糟糟的，坐不住了。我默默站起身，也不知道我在思考什么，身体却自己动了，我就走到那群大爷大妈的旁边，找了个花坛边缘坐下，听着他们唱着歌。调子带着点草原的风味……？高亢，悠远。

　　歌声入耳，却进不了心。

　　梦里的事情……现实的事情……我……是真是假……

　　脑子里像有两个声音在吵架，一个在历数现实的证据（父母、学校、日期），另一个则在不断提醒那些过于真实的细节（药香、刀锋、怀表、某个人的眼泪）。

　　唉，思考无果。脑袋隐隐作痛。或许这只是高中压力太大，精神自我内耗吧。我暗自苦笑，自我安慰道：好吧好吧好吧，没什么大问题的啦，嗯哼，对。

　　我依旧盯着斜前方的地板发呆，目光没有焦点。

　　好吧，然后我的视角就莫名其妙转向了我的右下方。那里是地势更低的新街道，从老巷这个高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下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新街道。

　　就在那流动的人群中，好像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熟悉，反正就是很熟悉，反正直觉是这样。那个走路的姿态，那个模糊的侧影……有点像之前在学校里面，那个桂花树下看到的人影？反正直觉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我几乎是跳起来的！ 石墩子的冰凉瞬间被遗忘。

　　我想去看看他！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那个桂花树下面？我忘记的人……是他吗？他到底是谁？！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冲动推着我。我冲了下去，几乎是跑着冲下连接老巷和新街的石阶。

　　下面人有点多，因为是周末。我在人群中焦急地探头寻找，目光飞快地扫过每一个相似的背影，每一次以为捕捉到了，靠近了却发现不是。好几次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路人，引来不满的目光，我也顾不上道歉。

　　好吧，看不到了。

　　那个身影就像一滴水，彻底融入了人海。

　　人太多了，几乎每一个都是移动的点，交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那一刻，刚才所有升起的急切和希望，像被戳破的气球，我的心情几乎沉到了谷底……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涌了上来。

　　我到底在找些什么啊？连个明确的目标都没有，像个疯子一样在街上横冲直撞。

　　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了？一直这样疯疯癫癫的，真的好吗？

　　我停下脚步，站在喧嚣的街口，看着周围真实而鲜活的人群，他们都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有我，像个迷失方向的游魂。

　　根本……只是做了一些无聊奇怪的梦吧！

　　我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疼痛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并强行将那荒谬的追寻欲和巨大的失落感，一同摁回心底的最深处。

　　可是，那个空落落的洞，好像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