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次修改》秋栖下弦月

61、回想，疑问

　　后来，我就没有再说一句话了。

　　只是沉默地走在她身边，听着她偶尔因为鼻塞而沉重的呼吸声，还有那个药袋子里发出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哐啷声。默默的走到教室，我把那袋沉甸甸的药放到她的座位上面。

　　看着那堆五颜六色的药盒堆在她平时放书的桌角，我感觉心里有点堵，像是被什么东西硌着了，有点替她难过。说不清那是什么情绪，就是闷得慌。

　　我便坐回自己位置上，直接趴下了。脸埋在臂弯里，眼前一片黑暗，但脑子里却异常清醒，各种念头乱窜。

　　她回到教室也没歇着。我听见她拉开椅子，拿起保温杯走去接热水，然后是盖子拧开又盖上的声音。接着，是塑料药袋被翻动的悉索声，和药板被掰开的“咔哒”轻响。

　　我忍不住微微侧过头，从臂弯的缝隙里看她。

　　她正低着头，纤长的手指在一堆药盒和那张皱巴巴的医嘱单之间移动，小声念叨着：“这个吃三颗……这个吃两颗……这个吃一颗，这个也吃一颗……啧，这个要隔半小时之后再吃……ok……” 那副认真的样子，和她平时讨论“玉米精总裁”时判若两人。

　　“你怎么趴着呀？你也生病了？” 她忽然抬头，视线对上我偷瞄的目光。“快快快，我记得你有马克笔，借我用。”

　　“……噢。” 我还有点没回过神。

　　“别光答应啊，动啊！” 她催促。

　　“呃，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马克——笔——借——我——” 她一字一顿，像是跟听力障碍人士说话。

　　“哦，好。” 我慢半拍地从桌箱里面翻出了那支黑色的马克笔，递给她。

　　反正我是有点好奇的，要临时作画吗？

　　我就把头侧过她那边去（依旧趴着），只转动脖子，视线斜向上。因为她是站起来的，所以我不太好看清她具体在干什么（而且我懒得动了，所以说有点费眼睛）。

　　只见她拿着马克笔，对着那张吃药的单子，然后在每个药盒上面都“唰唰”地写上了字： “早2晚1”、“一天三次，一次一片”、“餐后半小时”……字迹有点潦草，但很用力。

　　写完之后，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正好对上我费劲斜瞟的眼睛。她扬了扬手里被写得花花绿绿的药盒，语气带着点小得意：

　　“你看我可聪明了，现在写了之后就不用每次都去翻那张破单子了！啧啧，我可真是太聪明了！”

　　“这么自恋的人啊，我也是第一次见。” 我闷声回了一句，把脸又往臂弯里埋了埋。

　　“呵。” 她轻哼一声，带着点“你不懂”的傲娇。

　　然而，我脑子里面想的，却还是……梦里面的那些事情。那些关于药物、关于绝望、关于宋锦吟的碎片，像阴魂不散的幽灵，缠绕着眼前这个正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沾沾自喜的身影。

　　一种强烈的、混合着好奇和担忧的情绪攫住了我。我忍不住好奇，声音闷在胳膊里，有点含糊：

　　“喂……问你个事儿。”

　　“什么？” 她应得很快，一下子凑近了过来，带着刚吃完药的淡淡苦味和一丝水汽，给我吓了一跳。

　　“呃……就是……就是……” 话到嘴边，我却猛地卡壳了。我真感觉开口了之后很唐突啊，很没有礼貌啊！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我总不能直接问“哎，你初中是不是吞药了呀”？我靠，我去揭人家伤疤吗？那我简直坏透了！

　　强烈的道德感（以及莫名的恐惧）让我瞬间怂了。所以我临时改口，硬生生拐了个弯：

　　“就是……那什么，你吃饭了吗？”

　　“……？”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好奇变成了看傻子的无语，“神经病啊你！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就这？”

　　“……咳咳，怎么？” 我强装镇定，耳根却有点发烫。

　　她白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没救了”。然后把用完的马克笔塞到了我的笔筒里，动作干脆利落。

　　之后，就没再跟我说话了。

　　我重新把整张脸埋进臂弯，这一次，是真的不想再抬起来了。教室里嘈杂的课间喧闹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我心里那片翻江倒海的、无声的浪潮，以及那句终究没能问出口的、沉重无比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