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次修改》秋栖下弦月

8、家

　　医院外的空气冷冽干燥，带着城市惯有的味道。阳光苍白，没什么温度。宋岱卿虚扶着我的后背，穿过马路，走进一个普通居民小区。楼体灰白，单元门还算干净。

　　电梯上行，嗡鸣。停在九楼。宋岱卿掏钥匙，打开深棕色的防盗门。

　　“到家了。”他声音不高，侧身让我进。

　　一股混合着尘埃、普通清洁剂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旧书气息。鞋柜上的展台里放着许多艺术品，还有一本17年的日历？多久没换了啊。
　　客厅不大，光线适中。米色的布艺沙发，常见的玻璃茶几，一台尺寸普通的液晶电视挂在墙上。阳台门开着，几盆绿植挂着，其中一盆叶子圆圆厚厚的（铜钱草）在光下绿着。角落里还有个带跑轮的笼子，一只圆滚滚的淡灰色仓鼠正蜷在木屑堆里睡觉。

　　宋岱卿沉默地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淡黄色的毛绒拖鞋放我脚边。他自己换上灰色的。

　　“你的房间。”他领我走过安静的客厅，推开一扇门。

　　房间不大，窗户透进光。但这光，似乎被房间里的东西吸走了大半。

　　一整面墙的书柜，玻璃门后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缝隙。左边一半是冷色调的、厚重的大部头——医学类的，解剖图谱、病理、中医基础，几具白色的人体骨骼模型书立夹在其中，沉默地立着。右边一半则是另一种厚重——文学名著，暗红色的鲁迅全集书脊连成一片，夹杂着其他熟悉的书名。它们挤在一起。

　　书柜前，靠窗的大书桌几乎看不见桌面——上面堆满了小山一样的教辅资料和试卷。各种练习册、卷子，堆得摇摇欲坠，像座堡垒。

　　堡垒旁边，一个透明盒子里，塞满了用尽的、五颜六色的中性笔芯。

　　墙壁几乎没有空白。密密麻麻贴满了打印的、手写的纸条：数学公式、化学口诀、历史时间线、文言文重点、生物结构图……工整的字迹，像无数双眼睛。

　　在这片由书、试卷、笔芯和知识点构成的、略显压抑的中心，靠墙的单人床上，一只巨大的、金黄色的金毛犬布偶，端正地坐在枕头边。它毛茸茸的，在光线下看起来很柔软，憨憨的。

　　宋岱卿站在门口，没进来。他看了一眼那布偶：“你生日时我送的。你叫它‘金柚’。”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书柜、书桌、墙壁，语气平淡：“书是你的。资料是你整理的。墙上那些，你贴的。” 他的目光落回我茫然的脸上，“爸妈不住这。就我们俩。”

　　空气里有旧纸、油墨和尘埃的味道。很陌生。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带着一种强烈的、属于“宋锦吟”的印记：那些冰冷的医学书、厚重的文学书、堆积的试卷、耗尽的笔芯、密布的知识点……都指向一个我不认识的、努力到近乎紧绷的人生。

　　但看着那只叫“金柚”的布偶，指尖好像……有点模糊的、摸过绒毛的感觉？很淡。

　　宋岱卿从书桌相对空的一角拿起一部白色手机，递给我：“你的手机。密码091112。” 他报出数字。

　　手机握在手里，冰凉。

　　我站在房间中央。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楼顶。“金柚”憨憨地坐着。书柜里的骨骼模型沉默。墙上的纸条无声。

　　这里就是“宋锦吟”的世界。

　　空白的脑子里，没有熟悉感。只有一种沉沉的、被很多看不见的东西注视着的感觉。

　　宋岱卿退后一步，轻轻带上门：“你先看看。我去弄点吃的。” 脚步声远去。

　　陌生的房间。属于宋锦吟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