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归宴》月明树

3、第 3 章 孟婉

　　孟婉闭着眼等待疼痛，却迟迟未觉，回头见孟夙收鞭太急，踉跄着坐在地上，声音发颤：“原来你们早在一起了...孟玖，你早已知晓？”
　　孟玖看着泪流满面的孟婉，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孟将军，大王子已经三岁了。”
　　“三岁...竟已三岁了...”孟夙喃喃自语。
　　“父亲，我与王上相识于五年前，是在寺庙为宸国祈福那年...”
　　“婉婉，别说了！”话音未落便被楚赢厉声打断。她仰起脸，看见王袍广袖下他紧攥的拳头——那日他为她描眉时，这只手也曾这般颤抖。
　　孟夙双目赤红，高举着手要打，楚赢快步挡在孟婉身前：“是孤的错，孟将军切莫伤她。”
　　“你们暗中珠胎暗结，我身为父亲竟今日才知！若是没有这场聘礼，你们打算瞒我一辈子？我孟夙的女儿，王上亲赐的赤阳公主与你楚赢育有一子，还是为宸国祈福时所生，真是哗天下之大谬！如何给世人交代！”
　　“当年为保他们母子平安，才不得不隐瞒，将靖煊留在营中专人照看。孟将军放心，孤日后必寻法让他们名正言顺，绝不让母子受半分委屈。”
　　孟夙深吸一口气道：“王上、王后在宫中为你庆生时，见到王上王后心中可有内疚。”
　　“王后知晓。”
　　“你说什么？”三人都很意外。
　　孟婉低着头道：“我怀孕的事还是王后告诉我的，当年我...”
　　孟玖道：“王后精通医术，能看出婉儿怀孕并不难，婉儿，这事你怎么从未说过？王后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王后说，只管放心生下，旁的事无需操心，她会护靖煊周全，孩子也是王后亲自接生的，靖煊二字也是王后起的，寓意 安定繁荣，王后说代表盛世昌明...”
　　她说完这话，心头忽然一动，当年王后那般说辞，分明早已知晓孩子来历，她当年还...
　　孟玖声音发颤：“王后许是早已知道孩子身份，她竟没有借此...”
　　“借此什么？借此威胁吗？”孟夙说罢苦笑道：“王后又怎会做这等腌臜之事，错了，错了，都错了。”
　　“父亲，莫要吓婉儿，父亲您有话不妨直说。”
　　“王上错了、王后错了、我错了，我们都错了。”
　　“王上王后仁厚，尔等以‘得民心者得天下’为号举兵起义，联合薛家妄传王上用人为亲刚愎自用，不解民间疾苦，殊不知王上深谋远虑，王廷积弊、民间疾苦岂有不知之礼？此乃先祖遗弊--昔年先祖定鼎，赖宗族亲眷浴血奋战，乃安平盛世之久，勋贵耽于奢华，建成无用之辈。”
　　“王上广设新职，皆乃我与阁老暗中遴选，期间多有寒门才俊，秘密做新背景当做族亲儿郎，徐图架空不作为之老臣，革除旧弊，此计谋划七年，功成在即，尔等竟猝然起义，妄图损毁社稷。”
　　“刚刚尔言，靖煊二字为王后赐名，二字相合，所为何意如今尔等可曾明了？”孟夙说罢回了内室。
　　楚王周身气血骤停，指尖攥的发白心头如坠冰窟，原以为那几年步步为营暗部棋局皆是自己算无遗漏，却不料自始至终，都在妫拓的掌握之中，未以子嗣要挟反赐名为‘靖煊’靖者安内攘外，煊者，昭明天下，是要他继承大业？
　　楚王眼神复杂的看向跪在地上痛哭的孟婉，心中有痛恨，这番话她为何当年不与自己明说，偏偏在今日当着孟夙与孟玖的面言明，如今以改朝换代孟夙为何要将妫拓的事尽数说出，这要他日后要如何行政，王廷还有不少宸国官员，看来要暗自除之。
　　孟夙刚刚竟是回内室换上宸国玄甲，手拿长剑直冲楚王面门，他是武侯之境，内里浑厚可断空劈刃，这一切发生太快，暗卫们许是被之前的对话所震撼，等反应过来长剑已尽在咫尺，孟玖推开孟婉挡在了楚王身前，反手一推他退后几步，长剑从孟玖的肩胛处穿了出来，他惊出一身冷汗，他不会武功，比孟玖高上一头，若是刚刚站在那，这一剑怕是要刺入他心脏了，孟夙这是动了真正的杀心。
　　暗卫们涌出，孟夙不亏是前朝将领，杀伐决断，抽出剑便与暗卫缠斗到了一起。
　　“父亲，别打了，父亲！”
　　孟婉抱着孟玖哭的撕心裂肺，楚王立在那，此时心中有所盘算，暗中做了个手势，势必除去孟夙。
　　今日在场之人都不该留下，可他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孟玖，与崩溃大哭的孟婉终究是没狠下心。
　　孟玖的血越流越多，已然流到了他的脚下，他未出言提醒，只是在后面冷冷的看着，孟婉这才反应过来喊道：“楚赢，救救兄长，兄长要不行了。”
　　他这才比出手势，一名医师出现为孟玖止血，孟婉跪在地上眼神空洞，她刚刚一喊让孟夙分了心，很快被暗卫制住，按在地上，对于曾经的将军而言，未尝不是一种羞辱。
　　他走过去，孟婉沾着血的手拽住他的衣角：“楚赢，放过父亲吧。”
　　孟夙的泪水混着地上的泥土：“王上，王后老臣无能啊不能手刃仇敌！”
　　楚王停顿了一下，身为帝王他不该留孟夙，孟婉站起身拔下头上的簪子哭喊道：“兄长为了救你快死了，若是父亲也死了，我断不会独活！”
　　她双目通红，目光倔强，不由让他想起二人刚刚相识的模样，心中一痛：“好。”
　　孟婉笑了，一如二人初识时那般模样，却晕在了他怀里，他突然想起，已然许久没有这般仔细看过孟婉的样子了，她微微皱眉眼角有了细微的皱纹，发间有了一根青丝，楚王唤人将她带走，孟玖此时的血已然止住，挣扎着不顾劝阻跪在地上。
　　“孟玖以后便是我楚国的国柱，官级等同前朝将军，宸国的兵尽数编入我楚国的军营，纳入孟玖麾下，”
　　楚王做了个手势，暗卫与医师都迅速离去，院中只剩下孟夙与孟玖。
　　“王上...臣...臣担...忧父亲，想留下...”
　　“随你。”
　　楚赢浑浑噩噩回过神时，才发觉已被内侍引至菲兰宫中。
　　殿内暖炉烧得正旺，弥漫着淡淡的兰香，薛菲年方十六，眉眼清纯如朝露，听闻自己将被册封为夫人的传话，当即喜得眉眼弯弯，见楚赢踏入宫中，便像只雀跃的小雀，快步上前攥住他的手轻轻摇晃，声音软嫩又欢喜：“王上！他们说……您要封菲儿为夫人？”
　　她的笑容明媚又真切，毫无半分算计，楚赢望着她眼底纯粹的欢喜，闻着她身上的幽香，连郁结竟消散了大半，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嗯，孤要为你办一场最盛大的册封仪式，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晓，你是孤的薛夫人。”
　　薛菲却连忙摇头，小手依旧拉着他的衣袖，语气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恳切：“不要不要，王上，菲儿不想太过张扬。”她垂着眉眼，小声补充，“这般盛大的仪式，定会引来更多争论，菲儿只求能安稳伴在王上身边就好。”
　　楚赢闻言，心头微微一动。他怎会不知，先前朝堂上的纷争，或由令尹暗中挑唆，或有孟玖背后立场牵扯，桩桩件件皆是权谋算计，唯有眼前这少女，澄澈得像一汪清水，无半分私心杂念。她看他的眼神，亮晶晶的，满满的都是毫无保留的喜欢，竟像极了年轻时的孟婉——那时他还是布衣楚丁，孟婉也是这般，用这样纯粹的目光望着他，让他觉得世间所有窘迫都可忽略。
　　恍惚间，他竟似回到了当年法华寺初见的时光，心头豁然舒畅，伸手揽住她的肩，语气温柔了几分：“好，都听你的，不办盛大仪式，只悄悄册封你为薛夫人，不让人扰了你清净。”
　　薛菲顿时笑眼弯弯，仰头望着他，眼底满是欢喜。楚赢看着她鲜活的模样，连日来的疲惫与戾气尽数褪去，揽着她轻轻走向榻边，指尖拂过她柔软的发顶，难得有了几分帝王之外的松弛。
　　二人欢愉过后，看着怀中的美人，睡梦中嘴角还噙着笑，思绪却不由自主飘回孟府——孟玖的血、孟婉的泪、孟夙的怒吼，还有妫拓那盘谋划七年的棋局，以及熊天（他最不愿提起的名字）带来的毕生遗憾，皆在这片刻的安稳里，暂时被压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