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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胡时义 ...

  •   楚赢指尖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蟠螭纹,心头戾气如退潮般渐散,思绪却已飘向楚地政务。战乱甫定,山河疮痍,百废待兴,这王座之下,是万千嗷嗷待哺的生民,容不得半分懈怠。
      他登基数载,革故鼎新从未停歇。科举旧制改为半年一考,于京中设“青云馆”,供寒门学子免费食宿,取士不问门第,只论才学,一时贤才云集,朝堂气象为之一新;赋税减免两成,偏远州郡更免租一年,粮仓大开以赈流民,助百姓重归故土、再造田庐;凡投军者,赏钱千文且月俸百钱,厚赏之下,民心归向如川入海,“开国明君”的称颂声,早已盖过当年宸国的零星传闻。
      及至今岁,楚赢又设“赤焰卫”,屯于城南黑角楼,分设三部,一监百官言行,二察江湖异动,三探番邦虚实。卫中渠帅崔古,更得他特旨,可无诏直入禁宫,权势之重,朝野侧目。那赤焰卫玄色劲装配朱红绦带的制式,传为楚赢亲定,竟引得民间效仿,楚地民风本就开放,此时街衢之上,各色衣衫往来如梭,更添几分生机。
      这日午后,崔古一身玄服入殿复命。楚赢高坐龙椅,金冠束发,玄色龙袍上绣着暗金云纹,目光落在他身上,沉声道:“差事办得如何?”
      崔古垂眸拱手,目光却不经意扫过龙椅后的九折屏风。楚赢何等敏锐,当即话锋一转,唇边噙着丝淡笑:“孤听闻,赤焰卫渠帅掌力惊人,能徒手拧断敌首,夜中提及你的名号,便能吓哭小儿——此事当真?”
      崔古身形清瘦,面容带着几分阴柔,方才处置完通敌官员,指缝间似还残留着血腥气。他声线平稳如击玉磬:“民间传闻,恒多失实。”
      “好一个‘恒多失实’。”楚赢朗声一笑,目光陡然转向屏风后,“偷听君王议事,可不是王子该为。”
      屏风后立刻转出一道少年身影,锦袍玉带,正是大王子楚靖煊。他快步上前躬身稽首,声音朗朗:“儿臣靖煊,拜见父王,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哦?这称谓,是太傅教你的?”楚赢似笑非笑。
      “非也!”楚靖煊抬起头,眼中满是孺慕与崇拜,“如今民间百姓,皆这般称颂父王为‘开国明君’,儿臣不过是顺承民心罢了。”
      楚赢闻言大喜,龙颜舒展:“说得好!重重有赏!”
      楚靖煊眼睛一亮,却仍躬身问道:“民间百姓何止千万,不知父王欲以何为赏?”
      一旁崔古适时上前一步,拱手进言:“启禀陛下,中秋将至,不如开宫城夜市,设千盏花灯,与民同乐,以慰百姓拥戴之心。”
      “准了。”楚赢挥袖,“此事便交由你督办。”
      楚靖煊喜不自胜,连忙谢恩告退。待殿外少年的脚步声渐远,楚赢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指尖抚过案上一卷密奏,眼底只剩帝王的凉薄与深沉:“胡啸那边,还无音讯?”
      “尚未有回音。臣正欲亲往赤眚军一趟,当面问清质子之事。”崔古垂眸应道。
      三日后,朔风卷沙,崔古单骑抵达赤眚军大营。
      军帐之内,青砖被轮椅碾过,发出“吱呀”的轻响,在肃静的帐中格外清晰。胡时礼扶着轮椅扶手,目光落在帐中沙盘旁的父亲背影上,声音虽轻,字字却掷地有声。
      “父亲,崔大人此来,不仅是催问质子人选,更送来了这轮椅——他既知儿腿疾难愈,却仍频频相催,分明是认定儿为不二人选。儿这残躯,于军旅无用,质子之位,儿当仁不让。”
      胡啸猛地转身,大手攥紧沙盘旁的木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怒声道:“放肆!不过是崔古随手递来的物件,也值得你以此作由头自轻自贱?我胡啸的儿子,岂容你称自己为赘疣?质子之事,为父自有计较!”
      帐帘被风沙掀起,细小的沙粒扑在胡时礼脸上,他却纹丝未动,只轻轻转动轮椅滚轮,朝胡啸凑近半步:“父亲,此事拖不得。大哥能随您跃马疆场,守我河山,儿却只能困于这轮椅之上,既不能上阵杀敌,不如入楚为质,换赤眚军数年太平。”
      说罢,他垂眸看向轮椅踏板,语气添了几分温意:“风沙渐大,这轮椅虽稳,父亲也早些回内帐歇息吧。”见胡啸仍沉脸不语,胡时礼不再多言,转动轮椅缓缓朝帐门挪去。轮椅碾过帐帘缝隙时,他还回头望了眼沙盘旁的父亲,才彻底消失在帐外风沙中。
      胡啸望着地上轮椅留下的浅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尺,眼底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胡时礼的身影刚消失在营外,帐帘便被人“咚”地一声掀开。胡时义身着银甲,甲片碰撞作响,大步流星闯入,直直跪在帐中青砖上,额头抵地,声音铿锵有力:“父亲!质子之位,该我去!”
      “你二弟刚坐着崔古送的轮椅离去。”
      “那轮椅看着稳固,可楚地路途遥远,翻山越岭何其艰难,他坐此物前往,岂不是任人拿捏的活靶子?更何况,阿妹在楚国,我必须去护着她!”
      胡啸掀帘而出,见长子跪得笔直,银甲上沾着风沙,怒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还不快起!”
      胡时义膝行半步,抬头时眼眶通红,却仍咬牙坚持,“崔古偏将轮椅送与二弟,便是算准了他行动不便,好肆意摆布!二弟腿疾难行,入楚便是自投罗网;儿身强体健,既能护着二弟,更能护住阿妹!”
      他顿了顿,续道:“再者,统帅早忌恨父亲,您手下亲信尽被调往边关,二弟留营,困于轮椅之上,碍不了任何人的眼,反而能安统帅之心。儿去楚国,既能解此困局,又能护着阿妹,实为两全之策。”
      胡啸瞳孔骤缩,猛地跨步上前,一把揪住胡时义的衣领将他拽离地面,声线发颤:“这些事,你怎会知晓?你又怎知她在楚国?”
      胡时义忍着衣领勒颈的疼痛,声音带着颤意,眼底却翻涌着悔恨与执着:“七年前,军医为您换药,儿在帐外无意间瞧见了——您背上那三十六道鞭痕,从统帅降为统领,那时儿心中便对阿妹充满怨恨,只当是她入营犯了军规,才害得您落得这般境地!从那时起,我便厌恶她。还有母亲,若不是为了送她来军营,怎会遇上劫匪丢了性命?那时我总听人说,是她抱着时礼来的军营,可她当时不过三岁,怎能抱得动襁褓中的弟弟?不过是旁人的说辞罢了。”
      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却从未提及,这点倒是随了他们,想到这胸口犹如被人弯了一刀,痛的无法呼吸。
      “从那时起,儿便恨她,认定是她毁了父亲的前程、害死了母亲,对她从来不理不睬,连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说。有时她凑过来想跟我玩,我也只会冷言冷语将她赶开。直到那日,她又跟着我,我烦不胜烦,抬手便将她推倒在地。她的头磕在石头上,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儿当时就吓哭了,可她却挣扎着爬起来,非但没哭,反而用没沾血的小手擦我的眼泪,还笑着说‘阿兄别哭,我不疼’。”
      “她的伤竟是你做的...你怎么敢!”
      胡啸第一次动手打了他,他没有动用武皇之力,只一脚就将武星实力的胡时义踢到了帐外。
      胡时义一瘸一拐的进来,嘴角还沾着血,跪在地上,狠狠的打了自己两个巴掌,重重磕了个头,语气满是愧疚:“儿至今记得,她指尖沾着自己的血,却半点不惧,还伸手想帮我理好被风吹乱的衣领。看着她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眼神却清亮得没有一丝惧意,还反过来安慰我,我才猛地惊醒——她不过是个三岁的稚子,母亲的死是意外,父亲的遭遇与她无关,我那些恨意与猜忌,根本就是无理取闹!”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后来儿才想通,她在这军营里,就该被我这个做阿兄的护着。次日一早,我特意去后山采了她最爱的栀子花,想跟她道歉,却见她的帐子早已空无一人。问遍帐外卫兵,只说凌晨有人来接,既不知来人身份,也不知去向。”
      “这些年,我日夜苦练枪法,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见到阿妹,用我的生命保护她,再也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半年前,我去您帐外送巡营记录,恰逢陈柯叔父来议事。我本想等他走了再进,却在帐外听见您二人提及,她去了楚国。”
      “这些年的猜测总算有了准信,我知赤眚军无昭永不入都,但盼着有朝一日能去楚国找到她,弥补当年的亏欠。在此之前,儿就已想好,哪怕是做逃兵,也要到阿妹身边去。”
      胡啸望着他眼中的悔恨与执着,喉结动了动,突然转身回帐,扯过案上的虎符令牌,猛地掷在他面前:“拿令牌去备马!”
      胡时义攥紧令牌,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猛虎刻痕,抬头追问:“她在楚国何处?”
      胡啸转身看向帐外,风沙正卷着胡时礼轮椅留下的浅痕,声音冷硬却藏着一丝凝重:“她在赤焰卫。”
      “在崔大人麾下,儿去求他,想必见阿妹不是问题。”
      “这次你也会入赤焰卫。”
      “这是楚王的意思?”
      “事在人为,时义,一定要好好待她。”
      “是,父亲,我必用生命护之。”
      胡时义欣喜若狂,攥紧令牌,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去,甲片碰撞声渐远。他却未察觉,父亲望着他背影时的眼神何等沉重。
      他要护的,从来不止是她,更是一段足以颠覆朝野的隐秘过往。现在说来为时尚早,帐外风沙更烈,似要将所有痕迹都掩埋在这片疆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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