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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磨刀霍霍杀错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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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间石室内,先前山间那抹素白身影已换了妆束。虽仍是一身皎洁,衣料却显见珍罕——越州绫裁作的诃子轻若云烟,内衬丝质窄袖短襦,U形领口微敞,恰露出颈间如玉肌肤与袔子边缘的精致绣纹。月白锦缎半臂罩于短襦之外,金线织就的宝相花在领口绽开流光。杏白高腰长裙束至胸际,软银腰带在胸前结成华缨,长带垂落如星河泻地。青丝绾作翻云髻,似飞鸟凌空展翼,又似荷塘风起时卷起的叶浪。
在这粗砺石室中,她宛如神龛中走出的天女,清冷绝尘。此刻正执盏品茗,葱指轻转杯沿,明黄茶汤里浮动着幽深眸光。
石床铺着紫茭席与两层锦褥,与四壁嶙峋山石形成微妙对照。锦褥之上,静静躺着刚刚梳洗完毕、仅以布帛覆体的魏昭。
那女子凝眉沉思,目光掠过锦褥上昏迷的魏昭,却无半分流连。暗忖此番遭遇与往日大相径庭。忆及山间对话时那几人关切之态,掘土时竭诚相助之状,皆似发自肺腑,全无寻常纨绔子弟的轻浮作派。那随行女子与他们相处时神色坦然,俨然挚友至交。
“莫非此次……当真错判了?”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盏中清茶已凉。
原来魏昭一行人尚未踏入芝麻岭地界时,便已被这伙娘子军安插在要道的眼线盯上。那眼线见他们衣饰华贵,车马齐整,当即断定是送上门的肥羊,火速回山寨禀报。
这伙娘子军平日并不在此地活动,奈何疠气横行,山野间人迹罕至,惜命的富户们深居简出。为首的白衣女子便命人将附近几县为恶的豪强列簿详考,最终选定盘踞冯家村的张元春家——这张家恶名早传遍闾阎,其家资钜万,正是她们眼中最理想的猎物:既可行劫富济贫之举,又能偿替天行道之志。
消息传开,山寨上下群情激愤。众人磨刀霍霍,誓要将这为祸乡里的毒瘤连根拔起。
于是她们挑选了寨中最精锐的好手,直奔冯家村而来。途经芝麻岭时,发现此处天然洞窟星罗棋布,主洞外附生诸多石径,恰似天造地设的屯兵之所。更妙的是,此地与冯家村相距恰到好处,进退皆宜。
三日前,她们已派出两名老练的探子潜入冯家村摸查底细。原本的计划是夜袭张府主院,来个出其不意。
当眼线回报发现魏昭一行时,红白二位寨主正在洞中筹划行动细节。红衣女子闻言抚掌大笑:“此时出现在荒山野岭的纨绔,除却张府子弟还能有谁?真是天助我也!”她眼中精光闪动,唇角扬起畅快的弧度。
正当她准备派人强攻时,白衣女子浅笑开口:“大姐只需再拨我一人相助,我自有办法不伤一兵一卒,将他们尽数擒来。”
红衣女子先是一怔,随即拊掌称妙。这位二当家自入寨以来屡献奇谋,每以智取胜。回想往昔自己只知率众搏命,而今得她运筹帷幄,众姊妹既免刀兵之险,所获反较往日更丰。寨中姐妹无不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红衣女子爽快应允:"但凭二妹择选人手!"白衣女子遂点了一名矮壮结实的女兵相随,将所需器物迅疾备齐——素衣草席、迷魂散、还有那截用药渍浸得青黑的男人断足。此物堪称老搭档,这般计策早已驾轻就熟。
那断足原是当年红衣女子为警醒她莫轻信世人,从仇家身上斩下后以秘药浸渍所得。初时只为铭刻教训,不料后来竟成山寨利器,屡建奇功。
诸事齐备后,白衣女子携部下先行至山腰设局。为防万一,红衣寨主另率一队精锐在要道设伏。然白衣女子胸有成竹——凭她这般姿容,面对纨绔子弟从无失手之时。
闻得远处车马声渐近,她背对山路唇角微扬,静待鱼儿咬钩。
岂料车中竟有女子同行,然观其服饰华艳,她心下愈发放松——果是群纨绔子弟,时疫当前犹自携妓冶游。待闻魏昭言语温润,举止端方,不禁暗自称奇。及至掘土时见其阻拦李半相助,更觉诧异——这般体贴,与她所知的纨绔子弟截然不同。
正是这份反常的温柔,令她决意向寨主讨要此人,未将他如李文般随意赏予麾下。
白衣女子正凝神思忖,忽闻脚步声自石室外传来。原是红衣寨主派来的心腹,那女子躬身行礼后贴近耳语。不过三两句,白衣女子神色骤变。
"当真?"她声线陡然转冷。
"大姐已派人去验证"来人垂首禀报,"果真从那痴儿衣物中搜出了过所。那痴儿还有先前被赏给姐妹们的郎君..."话音微滞,面现踌躇。
"但说无妨。"白衣女子已恢复往日清冷。
"已悉数移送至那位姑娘所在的石室。大姐特命请示二当家,这位郎君..."侍女目视锦褥上的魏昭,"也需即刻移送。"
白衣女子初时摇首蹙眉,继而莞尔:"大姐莫非忧我舍不得?"略作沉吟,"此番误伤义士,终须好生赔礼。"眸中流光微转,似已在筹谋致歉之仪。随即吩咐:"速遣人护送公子移驾。大姐此刻可仍在那姑娘处?"
"正在石室相候。"
"且随我同往。"白衣女子振袖起身,四名健妇应声入内抬起魏昭。一行人穿过幽深洞廊,壁间火把将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唯有素衣摩挲的窸窣声在岩壁间回荡。
李半石室之内,魏明身裹素帛昏卧草榻,李文虽已换上中衣袴裤,却仍神思涣散,呆坐于干草堆上怔怔望着石壁,竟似不识李半。室内陈设简陋,连张石凳也无,红衣女子只得与李半并肩立于青石地面。
"李道长这是?"李半指向神情恍惚的李文,话音未落便见那一直飒爽的寨主目光游移,薄纱掩映下竟透出几分赧色。
"实在……对不住"红衣女子声气渐弱,"姑娘醒得迟了,因将这位道长赐予麾下,她们用了春风散。"见李半蹙眉,又硬着头皮道,"此药能损人神智,这位道长已非完璧......待他清醒,某自当负荆请罪,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李半踉跄后退,浑身发冷。"全怪我多事......若非我执意唤魏大哥查看......"语未尽已泪如雨下,悔恨如刀绞心,她猛然跪倒在地,拳头狠狠砸向粗砺石面,指节瞬间血肉模糊。
"姑娘不可!"红衣女子急忙攥住她血迹斑斑的拳头,"千错万错都在我!"说着竟牵引那双伤手击向自己。
李半神思混沌间任其摆布,忽惊醒急问:"那另外两人?"染血的指尖颤巍巍指向昏迷的魏明。
“这位小郎君无碍。”红衣女子话音方落,石室外响起细碎足音。但闻清泠之音自洞口传来:“另一位公子亦安然无恙,妾身特来送归。”只见白衣女子莲步轻移,四名健妇抬着锦褥上的魏昭随侍其后。她眼波流转间掠过神情呆滞的李文,长睫微颤,眸中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