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秋事》四江坊

11、好人

　　程以野和贺秋对视了一眼，贺秋笑得上期不接下气：“程哥，你室友真好玩。”
　　程以野的笑要收敛得多，见宋言鸣一脸懵就把“outman”给他拼写了出来。宋言鸣这下总算明白了，原来何秋说的是一个英文单词。他腹诽：榕城人说话突然冒出一句英语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几个人笑笑闹闹的，气氛倒也一下子活跃起来了。
　　宋言鸣是真的饿了，老板一把烧烤端上桌，他的嘴就再没停下来过。
　　贺秋把玩着手中的签子：“程哥室友，你要不要喝的啊？别吃噎着了。”
　　这个人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关心自己，宋言鸣很感动：“谢谢哥，我不用喝饮料。”
　　看宋言鸣眼睛亮晶晶的冒傻气的样儿，程以野就已经猜到他把贺秋想成什么样了：“你可别感动了，是他自己想喝啤酒了。”
　　贺秋假意反驳：“哎呀，程哥，你把我想成什么样了……”见没人搭理他，他只能老老实实地问道：“你们喝啤酒不？”
　　贺秋眼巴巴地看着宋言鸣，宋言鸣有点儿迟疑。程以野一眼识破了他的为难：“你要喝啤酒你就自己喝去！他年纪还小不太会喝酒嗷！”贺秋“哟”了一声：“才认识几个月呢，就当自己下的崽子护了啊！”程以野挥了挥手，懒得搭话。
　　虽然嘴上说着一个人喝酒没劲儿，但贺秋还是叫老板送来了两瓶冰啤酒。现在这个天气，一点儿冰冰凉凉的东西入口，贺秋就开始哆哆嗦嗦，说话舌头都伸不直：“吃烧烤不配冻啤酒，你们真是不懂生活！”
　　程以野转头面对着宋言鸣无奈地摇了摇头，用口型说“别管他发疯”。宋言鸣直乐，但心里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他发现，和贺秋在一起的程以野和平时的程以野是不一样的——现在的程以野是很放松的可以展开心扉吐槽别人的。
　　晚一些的时候，烧烤店开始热闹起来了。
　　“小贺，一起喝一杯！”
　　“小野，弟弟和妈妈最近身体还好吗？”
　　……
　　客流量最多的时候，邻桌的椅背抵着椅背。总有人转过头来和贺秋或者程以野打招呼、聊家常。好像大家都认识，除了——宋言鸣。
　　宋言鸣已经吃饱了，他乖乖地坐在板凳上听身边的人聊天，大概了解到他们很多都是出租车司机，有些人还认识程以野的父亲。这种氛围真好，有种大家都知根知底的感觉，就像宋言鸣老家小县城……这个冷冰冰的榕城原来也可以这么有烟火气。
　　但他们总会聊到一些宋言鸣不了解的故事，宋言鸣逐渐出神了。宋言鸣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背后的人离开了椅子站了起来，于是带动着宋言鸣的椅子也动了。宋言鸣瞬间被惊醒。等眼前的一切开始清晰起来，宋言鸣才注意到，他们面前的水是澄江，而澄江另一头就是榕城的地标建筑。
　　这里不是家，也没有人要和他聊家常。
　　“周叔，有空来家里坐坐啊。”程以野终于从一堆长辈中脱了身。周遭的人都是两个一群、三个一堆的，只有宋言鸣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程以野真把宋言鸣当自家弟弟疼了，他把板凳挪了挪，紧紧地和宋言鸣靠在了一起。这小子嘴唇发白，程以野就拉住他的手给他取暖：“吃饱了没？”
　　“嗯。”
　　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可程以野就觉得这孩子委屈得不得了：“我们回家了吗？”
　　“嗯。”宋言鸣听到“家”这个字，眼睛一下子就变得酸酸的。
　　程以野回头去看贺秋——贺秋已经不知道在喝第几轮酒了。估计贺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想离开的，程以野就找了位认识的人拜托他照应一下贺秋，顺便把账结了。
　　“走吧。”程以野把手机塞进兜里，朝宋言鸣伸手。宋言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揣进了兜里。程以野愣了一下，想了想觉得是宋言鸣受了冷落不开心。
　　程以野让宋言鸣先在门口等他，宋言鸣还没来得及问他干什么，程以野就只给他留下了一个背影。
　　好冷……冷得宋言鸣连手机瘾都暂时戒了，揣着手观察着周围。宋言鸣猜这边是榕城的老城区，房子相对低矮，密度很大。路上有很多中年阿姨牵着小孩儿的手，宋言鸣最喜欢看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穿进一条条弄堂里。
　　“嘟嘟——”程以野把车停到了宋言鸣身边。
　　榕城的停车位不好找，尤其是这边还属于老城区，所以程以野停车的位置距离烧烤店很远。
　　“哥，谢谢你，我少吹了好多冷风。”宋言鸣明白程以野的好心，他心里暖暖的。
　　宋言鸣刚关上车门，程以野就把一份烤地瓜塞进了他手里：“你真的穿得太少了。”
　　“我在家的时候把自己裹得像粽子，这边温度高一点儿你就让我穿得人模狗样吧。”宋言鸣接过袋子，这个香甜的味道不需要打开他就已经知道是烤地瓜了，“哥，我吃饱啦。我这么帅可不能长胖了！”
　　程以野被宋言鸣最后一句话无语到了：“你拿着暖手吧，你要是不想吃等会儿到家给我就行了。”
　　宋言鸣撇了撇嘴，还是把烤地瓜吃得一干二净。
　　程以野把车停稳后忍不住叮嘱宋言鸣：“你回家就换上厚睡衣，记得把烤火炉开上啊！”宋言鸣乖乖点头，听着听着听出了些不对劲儿来：“你不回家吗？”程以野又开始启动出租车了：“贺秋喝了酒还一个人在那儿嘞，我得回去看着他！”
　　宋言鸣只能一个人回家。
　　程以野对谁都很好啊，他根本就不是特别的！宋言鸣失落地叹了口气。但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贴心的人啊……宋言鸣扔掉了烤地瓜的包装袋，但地瓜的温度还残留在手心。
　　第二天宋言鸣起床的时候，程以野给他塞了个东西：“暖手宝，你的手太凉了。”
　　榕城一连几天都是阴雨天，今天好不容易放了晴，宋言鸣中午下班后强打起精神晒被子。
　　有人在敲门，宋言鸣疲惫地问道：“谁啊？”门口是位阿姨的声音，应该说的是方言，咿咿呀呀的宋言鸣没听懂。
　　也许是物业吧，宋言鸣整理好被子匆忙开了门。
　　门口的阿姨看到宋言鸣是略微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给他说普通话：“你是小鸣吧？”宋言鸣并不认识眼前的人，他毫不掩饰眼底的疑惑。
　　林秋兰温和地笑了笑：“小鸣，你好，我是程以野的妈妈。”
　　程以野的……妈妈？！宋言鸣一惊，赶紧把林秋兰请进了家。
　　宋言鸣印象里，程以野是没有提到过他妈妈的，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和林秋兰相处。这小年轻的心里想什么脸上表现出的就是什么，林秋兰被他逗乐了：“没关系的，我随便坐坐就可以，你忙自己的。”
　　“阿姨您要参观参观出租屋吗？”宋言鸣不可能真把长辈晾在一边。
　　林秋兰听到这话很高兴：“好，麻烦小鸣了。”
　　等宋言鸣带林秋兰到了厨房，林秋兰忍不住到处摸摸：“今天冬至哦，小鸣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饺子啊？”长辈能主动找话题宋言鸣自然很高兴：“阿姨我们家一般都吃白菜猪肉馅儿的。”林秋兰连连点头：“那阿姨今天给你们包白菜猪肉馅儿的饺子好不好？”
　　程以野的妈妈居然和程以野一样好：“谢谢阿姨！”
　　这孩子一点儿也不扭扭捏捏，林秋兰很喜欢这孩子：“好，阿姨这就去买食材！”宋言鸣赶紧拦住了她：“阿姨，您把食材写出来，我去买。”这孩子还勤快，林秋兰怎么看怎么喜欢。
　　宋言鸣提着行李出现在门口时，额头因为着急已经微微冒汗了：“阿姨，您今天专门来为哥……程哥包饺子的吗？”林秋兰赶紧接过了宋言鸣手中的东西：“小鸣辛苦了。是啊，冬至就该吃饺子。程以野肯定很懒，我一想就知道他不会自己包饺子的。”宋言鸣忍不住感叹：“留在妈妈身边真好！”
　　林秋兰愣了神。她伪装好自己的异常开口问宋言鸣：“我听宁宁——池宁说你是外地来的，你家是哪儿的啊？”宋言鸣老家是北方一个小县城，林秋兰估计是不知道的，但宋言鸣还是很骄傲地回答了。
　　“是……哪个省的啊？”林秋兰果然不知道。听完宋言鸣的回答，林秋兰在脑子里描绘国家地图：“哇，那好远的！”如果程以野和城池宁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去上班……林秋兰想不下去了，顿时对宋言鸣生出了几分怜爱。
　　两个人合伙包着饺子，忙着手上的活儿没空聊天。
　　宋言鸣不太熟练，一连好几个饺子肉馅都漏了出来，林秋兰哈哈大笑：“年轻人不要太贪心哦！”至此，话题又开展了起来：“你和程以野关系很好吧？”宋言鸣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孩子……进入社会后就没什么朋友了，上学的时候倒是喜欢成群结队的。”宋言鸣听得出林秋兰的话里有些忧伤。他本想承诺说他会和程以野互相照顾的，结果林秋兰突然来了一句：“你和程以野关系好，好到你愿意让我做‘妈妈’吗？”
　　宋言鸣一惊，手中饺子的馅儿又漏了出来。他上次给程池宁开玩笑说自己是他嫂子，那臭小子该不会告诉了他妈妈，然后被林秋兰发现了什么吧？林秋兰这次来是不是来刺探他的？
　　林秋兰看那孩子不应声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表达有问题：“我的意思是，你离家人远又和程以野关系好，你把我当成妈妈也是可以的。”
　　宋言鸣松了口气才惊觉自己背后起了一层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