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流离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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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道阴影绘制完成，苏瑾移动鼠标，点击了“发布”。屏幕上弹出“章节上传成功”的提示，像一声微弱的叹息，消散在凌晨三点冰冷的空气里。
他松开鼠标，指尖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僵硬发冷。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廉价的办公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闭上眼，揉了揉酸涩胀痛的眼眶，眼下一片青黑，是长期熬夜与营养不良共同刻下的印记。
冷。
这是意识回笼后的第一个，也是最清晰的感知。
这间位于老式居民楼顶层的出租屋，仿佛一个巨大的冰窖。
为了节省那点可怜的电费，那台噪音巨大、制热效果却聊胜于无的老旧取暖器，早已被他束之高阁。
窗户缝隙钻进来的寒风，像狡猾的蛇，无声地侵蚀着屋内仅存的热气。他呵出一口白雾，看着它在昏黄的台灯光晕下迅速消散，不留痕迹。
视线麻木地扫过电脑屏幕。后台零星跳出几条读者的新评论，像投入死水中的几颗小石子，漾开微弱的涟漪：
「太太更新了！甜死我了！冷面攻嘴上不说，行动好宠！」
「啊啊啊他为他破例的样子太戳了！这就是爱啊！」
「求更多日常糖！太太加油！」
苏瑾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冻结的湖面。
他甚至没有点开细看，只是机械地移动鼠标，关掉了网页。
屏幕暗下去，变成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他没什么血色的脸，和一双因为过度用眼与缺乏生机而显得过分沉寂的眼睛。
网络上的“苏老师”，用细腻的笔触勾勒着最甜蜜的恋爱童话，塑造着让无数读者心驰神往的“冷面深情攻”；而现实里的苏瑾，却像一枚被遗忘在角落、电量即将耗尽的旧电池，在生存的边缘艰难喘息。
贫穷像一张无形却无比坚韧的蛛网，从四面八方将他紧紧缠绕，越收越紧，几乎要勒进皮肉里。
漫画平台的稿费微薄且周期漫长，扣除平台分成和税费，到手的那点钱，在支付完这个城市高昂的房租和必不可少的画材费用后，便已所剩无几。
他早已习惯了在超市临关门时去买打折的蔬菜和泡面，习惯了在寒冷的冬夜里靠多加一床旧棉被和自身的体温硬扛，习惯了在交稿日来临前，用大量廉价的速溶咖啡和紧绷的意志力，强行驱散排山倒海般的困意。
他站起身，想去厨房倒杯热水暖暖几乎冻僵的手脚，脚下却踢到了一个滚落在地的空荡荡的泡面碗。
红色的油渍在碗壁上凝固成难看的斑块。这是他这个星期，不知道第几次以泡面果腹。
胃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空泛的抽搐感，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伴随着贫穷而来的生理不适。
然而，比饥饿和寒冷更让人无力的，是悬在头顶的、名为“房租”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天刚蒙蒙亮，带着一种雪后特有的、死寂的灰白。急促得近乎粗暴的敲门声，像冰锥一样凿穿了苏瑾短暂的浅眠。
他心脏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打开门，门外是房东那张写满了不耐与冷漠的脸。
“小苏啊。”
房东的声音像是被寒风浸过，带着不容置疑的硬度。
“不是我不讲情面，你这房租已经拖了快半个月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我这房子也不是做慈善的，我也要吃饭供楼的呀！”
冰冷的空气从敞开的门缝灌入，苏瑾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冻得打了个哆嗦。
他想开口，想说“再宽限几天，平台的稿费就快结算了”，想说“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找到钱立刻给您”，但所有的言语都在对方那冰冷的、审视的目光下冻结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低不可闻的：
“……对不起，我知道了。今天……今天会搬走的。”
房东似乎还想再训斥几句，但看他这副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样子，最终只是冷哼一声，丢下一句“下午我过来收房”，便转身踏着积雪离开了。
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世界，也仿佛彻底关上了他在这座城市唯一可称之为“落脚点”的地方。
苏瑾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门板，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到地上。
水泥地的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睡衣，侵蚀着他的肌肤。怀里，那只相依为命的玳瑁猫似乎感知到了主人巨大的不安与绝望，从角落里钻出来，担忧地蹭了蹭他冰凉的下巴，发出细弱又可怜的“咪呜”声。
他伸出手，将小猫紧紧搂进怀里，仿佛这是他在冰冷汪洋中抓住的唯一浮木。
他没有多少东西。
几件洗得发白、款式简单的换洗衣物，一台时刻担心它会彻底罢工的二手笔记本电脑，几个沉重的大纸箱，里面装着他视若生命的画稿、手绘板和各类画具，以及，这只在某个同样冰冷的雨夜捡来的、同他一样无家可归的小生命。
收拾行李的过程沉默而迅速。当他将最后一个纸箱用胶带封好，拖着所有的家当站在积雪的街边时，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三个沉重的纸箱，一个塞满了电脑和画稿的巨大双肩包，还有一个装着猫的航空箱。这就是他的全部。
雪花一片片落下，无声地覆盖在纸箱上，很快融化成冰冷潮湿的水渍。
寒风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裸露在外的脸颊和脖颈，他把脸往那条旧得起了毛球的围巾里更深地埋了埋，抱紧了怀里的航空箱，试图从这个小生命微弱的体温里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
去哪里？
他不知道。
网吧包夜太贵，他那点积蓄必须留着应对更糟糕的情况。
朋友……他性格孤僻，埋头画画，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几乎没有可以深夜投靠、容他暂住的朋友。
这座城市灯火璀璨，车水马龙，无数个窗口透出温暖的光，却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
他拖着笨重的行李，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走在积雪的街道上。
鞋子很快湿透，冰冷的雪水渗透进来，冻得他脚趾发麻，失去知觉。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箱子的轮子在积雪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痕迹，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盖。
他找到一个公交站台，缩在广告牌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里，暂时躲避越来越大的风雪。他看着马路上车辆呼啸而过，车灯划破雪幕，溅起冰冷的泥浆。
那些坐在温暖车厢里的人，他们要去往何方？他们是否有家可回？
怀里的猫又开始不安地叫唤，声音微弱，带着恐惧。
苏瑾把它从航空箱里抱出来，解开大衣纽扣，将它冰冷的小身体紧紧裹进自己怀里，用单薄的胸膛和残留的体温为它取暖。
“别怕……乖，别怕……”
他低声对猫呢喃，声音沙哑轻颤，像是在安慰它，也像是在催眠自己。
“会……会有办法的……总会有的……”
可是，办法在哪里呢？希望又在哪里呢？
意识在刺骨的寒冷和极度的疲惫中渐渐模糊、涣散。
他想起自己画笔下那个永远冷静强大、无所不能的“冷面攻”，他总是能轻易为笔下的人物解决所有困境，赋予他们完美的爱情和结局。
嘴角不受控制地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现实，从来都不是浪漫的漫画。
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没有恰到好处的转折，只有冰冷的现实，无尽的寒冷，和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头的困境。
雪，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猛，像是要将整个城市彻底掩埋。
他最终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和沉重的行李，躲进了那条熟悉的、通往“Code Coffee”后巷的小路。
这里相对背风，有一个被人丢弃的、还算完整的硬纸箱。他实在走不动了，体力和意志都已透支到了极限。
他将猫放进相对干燥的纸箱深处，用自己的一条旧围巾给它垫着。
然后，他蜷缩着身体，靠在冰冷的墙壁和纸箱之间，用自己单薄的背脊，为纸箱里的伙伴挡住大部分肆虐的风雪。
太冷了……
血液仿佛都要凝固了。意识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也许，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至少，不会再感觉到冷了……
就在他眼皮沉重得快要彻底阖上，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深渊时，一阵平稳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巷口的积雪，清晰得不像幻觉。
那脚步声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和力量，穿透风雪声，直直敲击在他近乎麻木的鼓膜上。
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勉强抬起仿佛灌了铅的眼皮。
模糊的、几乎失去焦距的视线里，最先映入的，是一双擦得干干净净的、质感良好的男士短靴，鞋面上沾着些许新雪。然后是笔挺的、没有任何褶皱的深色裤管。
视线艰难地上移。
一把巨大的、看起来与这个实用主义时代格格不入的长柄雨伞，如同一片突然出现的、移动的天空，稳稳地停在他的头顶上方，为他隔绝了不断落下的、冰冷的雪花。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仰起头。
雪花簌簌地落在那个男人的肩头和柔软的黑发上，晕开了路灯昏黄的光晕。对方微微蹙着眉头，镜片后的目光冷静、深邃，像蕴藏着无数运行代码的深海，此刻正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全部的狼狈与不堪——
苍白的脸，冻得发紫的嘴唇，湿透的头发黏在额前，还有怀里那个探出头、正发出微弱叫声的小猫。
那一刻，苏瑾混沌一片、几乎停止思考的大脑里，只剩下空白。
他看到了男人眼中那份属于理性者的、不带情绪的审视，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审视之下，一闪而过的、或许连男人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一丝细微的波动。
那波动，像是平静湖面投入的一颗石子，像是精密仪器运行时突然跳出的一个异常参数。
是惊讶？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
苏瑾不知道。
他只知道，眼前这个人，这家名为“Code Coffee”的主人，是他混沌绝望的黑暗世界里，唯一出现的一束微光。
是他画笔下描绘过无数次，却从未奢望能在现实里遇见的……可能的“拯救”。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那盏咖啡馆温暖灯光所代表的、对“生”的强烈渴望，在瞬间压倒了一切羞耻、矜持和长久以来习惯于隐藏的自尊。
他用尽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抱紧了怀里那个温暖的小生命，仰起沾着雪水的、苍白脆弱的脸，望向那个如同被命运派遣而来、周身笼罩着理性光辉的男人。
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孤注一掷的卑微与几乎熄灭的希望重新燃起的微光：
“我……我的猫……”
他顿了顿，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他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可以……也收留我们吗？”
风雪依旧在伞外呼啸，但在这把伞撑起的小小世界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仰望着他，像迷失在暴风雪中的旅人，仰望着唯一可见的北极星。
程序的回答，将决定他是坠入更深的冰窟，还是……抓住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流离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