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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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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室的石壁上凝结着细碎的水珠,是底比斯三月罕见的寒意。纳菲尔泰丽蜷缩在石床角落,用粗麻毯将自己裹成一团,连呼吸都带着白雾。小腹的隆起已经像一只成熟的瓜,沉甸甸地坠着,胎动越来越频繁,有时半夜会被那有力的踢动惊醒,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铁链拖地的声响从走廊尽头传来 —— 那是处死叛乱者的声音,最近越来越频繁。
玛莎今天带来了一小捧烤鹰嘴豆,用布包着,还带着余温。“大人,尝尝吧,” 侍女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瞟向门口的卫兵,“这是厨房老妈妈偷偷留的,说吃了对孩子好。”
纳菲尔泰丽接过布包,指尖触到温热的豆子,心里泛起一丝暖意。怀孕五个多月,她已经能清晰地分辨出孩子的作息 —— 清晨和傍晚动得最欢,像在回应着某种自然的节律。这小小的生命成了她在囚室里唯一的慰藉,像暗夜里的一星烛火,支撑着她不被绝望吞噬。
就在玛莎收拾食盒准备离开时,一个穿着灰布袍的杂役低着头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沾满泥土的陶罐,说是 “给神使大人送些干净的沙土,好垫在床底防潮”。他的动作慌张,眼神躲闪,将陶罐放在地上就匆匆往外走,袖口扫过石床边缘时,掉下来一卷东西,滚到了纳菲尔泰丽脚边。
是一卷用防水的棕榈叶包裹的莎草纸。
纳菲尔泰丽的心脏猛地一缩。她不动声色地用脚将纸卷勾到毯子里,指尖触到那坚硬的边缘时,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 这不是王宫的东西,更不是杂役该有的物件。
玛莎也看到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不敢作声,只能用眼神示意她小心。
卫兵在门口催促玛莎离开,杂役早已不见踪影。囚室里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纳菲尔泰丽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撞在石壁上。她颤抖着打开棕榈叶,里面果然是一卷莎草纸,上面用喜克索斯人的楔形文字写着密密麻麻的符号,旁边还附有粗糙的埃及象形文字译本。
“致埃及神使纳菲尔泰丽:
吾乃喜克索斯之王,见你困于牢笼,深为惋惜。你本是尼罗河畔的明珠,却被卡摩斯这暴君囚禁,腹中神嗣亦将沦为阶下囚,何其悲哉!
吾知你非埃及人,金发碧眼,本就与这土地格格不入。若你愿助吾等一臂之力,泄露埃及军队布防与粮草所在,待吾攻破底比斯,必立你为阿瓦里斯的王后,你的孩子将是喜克索斯与埃及共同的王,享尽荣华富贵。
此乃天赐良机,望你三思。火漆为证。”
纸莎草的末尾,盖着一个狰狞的豺狼火漆印,是喜克索斯王室的徽记。
纳菲尔泰丽看着那行 “阿瓦里斯王后”,只觉得一阵恶心。这些侵略者,在战场上打不过卡摩斯,竟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挑拨离间。他们把她当成了什么?见利忘义的叛徒?还是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
她想起奥佩特节上雅赫摩斯的冷笑,想起卡摩斯脚边的血泊,想起自己发髻里那封尚未动用的密信 —— 原来在这些权力者眼中,她从来都不是 “神使”,只是一枚可以随时牺牲、随时利用的筹码。
愤怒像火焰一样窜上来,灼烧着她的喉咙。她恨不得立刻将这卷纸莎草撕碎,扔进泥里践踏。可指尖触到腹中轻轻的胎动时,那股怒火又瞬间被浇灭了。
不行。
她不能冲动。这封信是喜克索斯人设下的陷阱,无论她答应与否,只要这封信被卡摩斯知道,都会引来灭顶之灾。他们要的就是让卡摩斯怀疑她,让她和卡摩斯之间最后一点脆弱的信任彻底崩塌。
唯一的破局之道,是将这封信交给卡摩斯,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卡摩斯会信吗?那个多疑暴虐的男人,看到喜克索斯王许给她的 “王后之位”,看到这封足以证明她 “价值” 的密信,只会更加认定她早已心怀二志。
可除此之外,她还有别的选择吗?藏起这封信,等于是给了敌人拿捏她的把柄;交给雅赫摩斯的人,又会彻底沦为叛军的工具。
纳菲尔泰丽将纸莎草重新裹好,塞进石床的缝隙里,用碎石块挡住。她需要时间,需要想一个能让自己和孩子活下去的办法。
然而,命运没有给她太多时间。
傍晚时分,卡摩斯突然来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卫兵,只身后跟着一个贴身侍卫,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左眼的刀疤在油灯下泛着凶狠的红光。
“喜克索斯人给你送信了?”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像一道惊雷,炸得纳菲尔泰丽头晕目眩。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怎么会知道?是那个杂役被抓了?还是喜克索斯人故意放出的消息?
卡摩斯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怎么?不敢承认?还是在想怎么编瞎话骗朕?”
“我没有……” 纳菲尔泰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下,我……”
“没有?” 卡摩斯猛地从侍卫手里拿过一样东西,狠狠摔在纳菲尔泰丽面前的地上 —— 是那个沾满泥土的陶罐,已经被摔得粉碎,“杂役都招了,说把信给了你!你还想狡辩?”
纳菲尔泰丽看着地上的碎片,心彻底沉到了谷底。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阳谋,喜克索斯人根本没指望她会背叛,他们要的就是让卡摩斯亲手处置她。
“信在哪里?” 卡摩斯的声音像淬了冰,“交出来。”
纳菲尔泰丽知道再隐瞒下去只会更糟,她颤抖着从石床缝隙里取出那卷纸莎草,递了过去。“陛下,这是他们的离间计,我从未想过……”
卡摩斯一把抢过纸莎草,展开来看。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由阴转晴,又由晴转阴,最后定格在一种近乎疯狂的暴怒上。“阿瓦里斯王后?” 他冷笑一声,将莎草纸狠狠扔在纳菲尔泰丽脸上,“纳菲尔泰丽,你好大的野心!朕待你不薄,你竟敢勾结外敌,想让朕的儿子去当喜克索斯的王?!”
“我没有!” 纳菲尔泰丽被莎草纸砸中脸颊,却顾不上疼痛,只是拼命摇头,“陛下,我拿到信就想交给您,我……”
“够了!” 卡摩斯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朕再也不会信你的鬼话!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妖女,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朕,算计埃及!”
他对着门口大喊:“来人!”
卫兵们鱼贯而入,手里拿着一副沉重的青铜脚镣,链条上还沾着暗红色的锈迹,像是刚从某个死者脚上卸下来的。
纳菲尔泰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终于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什么。“陛下,不要……” 她伸出手,想去抓卡摩斯的袍角,却被他厌恶地甩开。
“把她锁起来!” 卡摩斯的声音冷酷得像石壁上的冰,“给朕看好了,要是敢泄露半个字的军情,要是敢有任何异动,就把她和肚子里的孽种一起扔进尼罗河,喂鳄鱼!”
卫兵们上前,粗鲁地抓住纳菲尔泰丽的脚踝。她穿着单薄的麻布袜,根本挡不住铁链的冰冷。当青铜镣铐 “咔哒” 一声锁住脚踝时,那股寒意顺着骨头缝钻上来,瞬间传遍全身,比沙漠夜晚的寒风还要刺骨。
“不…… 不要……” 纳菲尔泰丽的眼泪汹涌而出,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绝望。她看着卡摩斯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终于明白,自己在他心里,从来都不是什么 “神使”,也不是 “孩子的母亲”,只是一个随时可能背叛的异类,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
卡摩斯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彻底的厌弃。“好好待着吧。” 他转身离开,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像踩在她破碎的心上。
铁门 “哐当” 一声关上,落了锁。
纳菲尔泰丽瘫坐在石床上,脚踝上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低头看着那副冰冷的脚镣,青铜的寒气透过薄薄的衣料,钻进皮肤,钻进骨髓,让她浑身发冷,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绝望,剧烈地踢动起来,像是在抗议,又像是在安慰。纳菲尔泰丽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眼泪一滴滴落在手背上,滚烫而苦涩。
“对不起……” 她哽咽着说,“是母亲没用,保护不了你……”
喜克索斯人的目的达到了。他们不用一兵一卒,就成功地让卡摩斯对她产生了最深的怀疑,将她推向了更黑暗的深渊。而她,除了承受这一切,什么也做不了。
铁链的冰冷还在蔓延,像无数条毒蛇,缠绕住她的四肢,勒紧她的心脏。纳菲尔泰丽蜷缩在石床角落,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她能听到脚踝处铁链摩擦的声音,能感觉到那深入骨髓的寒意,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绝望气息。
这就是她的命运吗?永远被困在别人设下的陷阱里,永远被当成棋子,永远无法掌握自己的人生?
不。
她猛地抬起头,湛蓝的双眼里闪过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她不能放弃,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为了那个还未完全死去的自己。
铁链可以锁住她的脚踝,却锁不住她的意志。怀疑可以伤害她的心,却不能磨灭她活下去的勇气。
纳菲尔泰丽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脚镣的冰冷还在,可腹中孩子的心跳却更加清晰,像一面小小的鼓,在为她加油鼓劲。
她不知道这场战争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不知道自己和孩子能否等到重见天日的那一天,更不知道喜克索斯人和卡摩斯最终谁会赢。
但她知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哪怕这希望被冰冷的铁链缠绕,被沉重的绝望包裹,她也要牢牢抓住。
夜色渐深,囚室里的寒意越来越浓。纳菲尔泰丽靠在石壁上,感受着脚踝处那刺骨的冰冷,感受着腹中那温暖的悸动。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在她体内交织,像一场无声的战争。
而她,必须赢。
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铁链在寂静的囚室里,偶尔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囚禁与抗争的故事,在底比斯寒冷的冬夜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