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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


  •   战车碾过干涸的河床,车轴的滚珠轴承发出顺滑却单调的轻响,与远处隐约的号角声交织成一片紧张的韵律。纳菲尔泰丽蜷缩在车厢角落,用厚麻布紧紧裹住隆起的腹部,每一次颠簸都让她的五脏六腑像被翻搅的泥浆,小腹坠痛得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
      怀孕七个月的身体早已沉重得像灌了铅,卡摩斯半月前颁布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命令:“带神使随军出征,阿蒙神会借她的出场保佑我们战胜雅赫摩斯。”
      这些话从卡摩斯口中说出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她不是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而是一尊可以随身携带的神像。
      此刻,她就像件珍贵却易碎的祭品,被固定在这辆特制的战车里。车厢铺着厚厚的豹皮,四周镶着青铜护甲,却挡不住从缝隙里钻进来的风沙和血腥味。南方的沙漠在四月已经开始发烫,阳光透过亚麻帘布照进来,在她隆起的腹部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被烤焦的网。
      “大人,喝点水吧。” 玛莎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被卡摩斯强行派来照顾纳菲尔泰丽,此刻正用布巾擦着纳菲尔泰丽额头上的冷汗。车窗外闪过一队队行军的士兵,他们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群沉默的蝗虫。
      纳菲尔泰丽摇摇头,剧烈的颠簸让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的手死死攥着藏在袖中的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拉美西斯在很久以前车前偷偷塞给她的止痛草,虽然已经干透了了,手里攥着却安心不少。
      “这是努比亚最管用的止痛草,” 少年侍卫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他的脸藏在头盔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像星子,“碾碎了和水喝,能撑一阵子。别让法老发现。”
      他的手指在塞布包时,不经意间触到了她的手心,带着持剑磨出的厚茧,却异常温暖。那是她被强行拖入这场战争漩涡前,感受到的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度。
      战车突然一个急刹,纳菲尔泰丽的身体猛地向前冲,小腹撞在前方的青铜护栏上,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
      “怎么了?” 她咬着牙问,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车帘被掀开,卡摩斯的脸出现在门口,他的左眼刀疤在阳光下泛着暗红,铠甲上沾着沙尘和不明的深色污渍。“前面发现雅赫摩斯的斥候,” 他的声音里带着战场的亢奋,目光扫过纳菲尔泰丽苍白的脸和隆起的腹部,“你还好吗?我的‘女神’可不能在这时候死掉。”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关切,只有对 “祭品” 是否完好的审视。
      纳菲尔泰丽别过脸,看向窗外。他们正经过一个被焚毁的村庄,茅草屋的残骸还在冒烟,焦黑的木梁像扭曲的骨骼指向天空。几只秃鹫落在断墙上,正撕扯着什么,看到军队经过,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头,又低下头去。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抱着死去的孩子,跪在村口的灰烬里,目光空洞地望着天空,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她的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血已经凝固成了黑褐色。
      纳菲尔泰丽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胃里一阵翻涌。她认出这个村庄 —— 几个月前有次出城,她随卡摩斯巡查南部时来过这里,那时村口的无花果树下还坐着织席子的老人,孩子们在尼罗河边追逐嬉戏,女人会端出新鲜的椰枣招待客人。
      而现在,这里只剩下一片死寂和焦臭。
      “雅赫摩斯的人干的。” 卡摩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们撤退时放的火,说是要坚壁清野。”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将领下令:“让前锋加快速度,天黑前必须赶到下一个绿洲。告诉士兵们,神使就在我们中间,阿蒙神会保佑我们斩下雅赫摩斯的头颅!”
      “法老万岁!” 将领们的呐喊声震得车厢嗡嗡作响。
      纳菲尔泰丽看着卡摩斯那张因兴奋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无比荒诞。他口口声声说她的在场能带来胜利,可这胜利的代价,是多少这样的村庄?多少这样抱着死去孩子的母亲?
      而她这个 “女神”,不过是他用来鼓舞士气的工具,是为这场血腥战争披上神圣外衣的祭品。
      战车重新启动,颠簸得更加厉害。纳菲尔泰丽的小腹又开始坠痛,比刚才更剧烈,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被硬生生拽出去。她知道不能再等了,悄悄让玛莎取来水囊,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飞快地碾碎了一点止痛草,混在水里喝了下去。
      草药的苦涩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种奇异的清凉,疼痛果然缓解了些。她看着袖中剩下的草药,突然想起拉美西斯那双亮得像星子的眼睛。那个少年侍卫此刻正在底比斯的牢笼里受苦,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想到这里纳菲尔泰丽心中一阵阵的愧疚。
      雅赫摩斯…… 卡摩斯…… 这两个男人为了争夺权力,把整个埃及拖入了战火。他们用神的名义号召,用胜利的幻影诱惑,却让最无辜的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而她,这个被冠以 “神使” 之名的异乡人,这个怀着孩子的母亲,竟然也成了这场战争机器上的一个零件。
      车窗外的景象不断变换,烧毁的村庄一个接着一个。有时能看到逃难的平民,他们背着简陋的行囊,牵着瘦骨嶙峋的牛羊,朝着与军队相反的方向蹒跚前行。看到卡摩斯的王旗时,他们眼中没有敬畏,只有深深的恐惧,像看到瘟疫的前兆。
      纳菲尔泰丽想起奥佩特节上那些跪拜的信徒,想起他们口中 “神使保佑埃及” 的祈祷。如果他们看到此刻的景象,看到这些被战火吞噬的家园,还会相信所谓的 “神佑” 吗?
      或许,他们早就不相信了。只是在这乱世中,除了祈祷,他们别无选择。
      马车的颠簸让腹痛再次袭来,比之前更猛烈,伴随着一阵不受控制的战栗。纳菲尔泰丽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指尖深深掐进玛莎的手臂。玛莎吓得脸色惨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大人,您是不是要生了?我们…… 我们得找个地方停下来!”
      “不能停。” 纳菲尔泰丽艰难地说,声音里带着绝望的清醒,“卡摩斯不会同意的。在他眼里,我和孩子…… 都没有这场战争重要。”
      她能想象出卡摩斯的反应 —— 他会说 “神使的孩子就该诞生在胜利的路上”,会让御医在颠簸的战车里为她接生,甚至可能在她难产时,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卡摩斯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住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是他 “神嗣” 的延续,是他权力的象征,比她这个 “容器” 重要得多。
      夕阳西下时,军队抵达了绿洲,纳菲尔泰丽腹痛暂时好转,躺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而士兵们欢呼着冲向水源,战马嘶鸣着刨着湿润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暂时的松懈。
      许久后卡摩斯的大帐和她的小帐都搭了起来,他派人送来一些干净的水和食物,并让士兵带她去帐篷歇息,却没有来看她一眼。
      纳菲尔泰丽躺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玛莎用带来的草药给她热敷,手忙脚乱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玛莎,” 纳菲尔泰丽抓住她的手,声音异常清晰,“如果…… 如果我撑不住了,死在这里,你想办法往南,去努比亚…… 那里或许还有活路。”对于这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侍女,她不愿意看到她死在这里。
      玛莎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大人,您不会有事的!您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纳菲尔泰丽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的释然。她看向帐篷外,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血红色,远处的军营里燃起了篝火,像散落的星星。号角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进攻的信号,尖锐得像要刺破夜空。
      她知道,卡摩斯要夜袭了。他要用一场胜利,来献给她这个 “女神”,献给即将出生的 “神嗣”。
      纳菲尔泰丽感觉自己像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倾覆。她死死攥着拉美西斯给的草药包,那点残存的草药气息,成了她安心的唯一的方式。
      她仿佛看到了那些被焚毁的村庄,看到了那个抱着死孩子的母亲,看到了逃难的平民眼中的恐惧。
      原来,所谓的 “神使”,从来都不是救赎的象征。
      不过是战争的祭品。
      用她的存在,为这场无休止的杀戮,镀上一层神圣的金光。
      而她腹中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注定要降生在血与火之中。
      帐篷外传来震天的呐喊声,厮杀真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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