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而渡》落终絵

137、第 137 章

　　下坠持续了大约三十秒，然后减速，最终悬停在竖井底部。渡川松开缆扣，落地的瞬间屈膝缓冲，动作轻巧无声。他迅速打开战术手电，冷白的光束划破黑暗，照亮了前方一条古老的、用巨大的弧形水泥预制件搭建的排水主干道。

　　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陈年积水和腐朽的金属气味。拱顶很高，水珠从锈蚀的钢筋上滴落，在寂静中发出单调的、令人心悸的滴答声。脚下的水道早已干涸，只剩下厚厚一层滑腻的淤泥和不明沉积物。

　　“已到达预定深度，屏蔽场完整，外部扫描信号被完全隔离。”凌寒的声音从加密频道传来，带着滋滋的电流杂音。他在上方安全屋留守，负责断后和远程支援。“移动单元稳定，顾顾问生命体征平稳。你们已进入深层屏蔽区，但必须尽快到达预设坐标B-7，那里是信号盲区的最深处。”

　　“收到。”渡川简短回应，目光锐利地扫视前方。水道延伸向黑暗深处，手电光束无法抵达尽头。他看向紧随其后、稳稳落地的移动修复单元。银白色的外壳在手电光下泛着冷光，透过观察窗，能看到顾临渊依然在淡蓝修复液中沉静悬浮的面容。单元底部的反重力悬浮系统让它悄无声息地漂浮在离地二十厘米的高度，但在这崎岖不平的淤泥道上，必须由人引导。

　　“焚烬，报告位置。”渡川按住耳麦。

　　“C7出口已清理，无人跟踪。已进入预定汇合点B-3竖井上方，等待信号。地面情况不乐观，巡逻密度增加，有热能扫描迹象。他们急眼了。”焚烬的声音冷静，但语速很快。

　　“保持静默，等待指令。”渡川切断通讯。他走到修复单元旁，启动手动引导模式，握住前方的控制杆。“跟紧我，保持五米间距，注意地面和两侧。”

　　他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推动控制杆。修复单元发出低微的嗡鸣，平稳地滑入黑暗。渡川走在前面，手电光束左右扫动，照亮湿滑的墙壁和脚下危险的淤泥。靴子陷入又拔出的声音在空旷的管道中回荡，被他刻意放缓的呼吸和脚步声掩盖。

　　行进不到两百米，前方水道分岔，三条黑黢黢的管道伸向不同方向。渡川停下，从战术背心取出凌寒给的探测仪。屏幕上显示三条管道内部结构扫描图，但中间那条显示出不规则的、非自然形成的能量残留信号，与Ω废弃基地的波形有微弱吻合。

　　“走中间。”渡川低声道，推动修复单元转向。管道变得更加狭窄低矮，他不得不微微低头。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奇异的、类似臭氧的金属腥味，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腐败气息。墙壁上开始出现暗沉的、不规则的焦痕，像是被极高温度瞬间烧灼过，又像是某种强腐蚀性液体的残留。

　　“检测到微弱生物电信号残余，非人类，已衰减百分之九十以上，来源不明。”凌寒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困惑，“还有低强度的能量辐射，频率异常，与已知Ω设备不匹配。小心，渡队，这里不对劲。”

　　渡川的心往下沉了沉。他握紧了腰间的枪柄，放慢了速度。手电光扫过墙壁，那些焦痕越来越密集，形状也越来越诡异，像扭曲的人形，又像某种张牙舞爪的生物轮廓。他甚至看到一处墙壁上，深深地嵌着几片黑色、边缘锋利的金属碎片，像是被什么巨力硬生生拍进去的。

　　“停。”渡川忽然抬手，修复单元无声刹停。他蹲下身，手电光集中在前方地面上。淤泥中，半掩埋着一只严重变形、布满凹痕的金属头盔，样式古老，不属于瓴城任何已知制式。头盔的护目镜碎裂，内部沾着早已干涸发黑的、疑似血迹的污渍。更远处，散落着几截断裂的、疑似某种机械臂或外骨骼的部件，同样布满战斗痕迹。

　　这里发生过战斗，而且是极为惨烈的战斗，发生在很久以前。交战双方……似乎并非人类。

　　“凌寒，比对资料库，这种头盔和外骨骼残骸的型号。”渡川沉声道。

　　“正在比对……无匹配记录。但工艺风格……与Ω早期实验室安保部队的某些遗骸有百分之四十的相似度，又不完全一样。像是更早期的、更……粗糙的版本。”凌寒的声音带着不确定，“而且，这些战斗痕迹的能量残留……非常古老，至少是十年，甚至更久以前留下的。但奇怪的是，能量衰减曲线不符合自然规律，像是被什么……人为‘保鲜’了。”

　　十年以上？渡川眉头紧锁。Ω的活动比他们已知的更早？还是说，这里发生过别的、不为人知的事情？他想起凌寒之前说的，这里可能是Ω的早期活动点，甚至是一个未完工的“接收站”或“锚点”。

　　“继续前进，提高警惕。”渡川站起身，目光更加锐利。他不再仅仅是寻找出路，更是在踏入一个被遗忘的、充满谜团的战场。

　　管道开始向下倾斜，坡度变陡。修复单元在反重力系统下依旧平稳，但渡川的靴子不时在湿滑的淤泥上打滑。那股甜腻的腐败气味越来越浓，几乎令人作呕。手电光下，前方管道壁上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暗红色的苔藓状物质，在光线照射下，似乎有微弱的荧光闪烁。

　　“检测到未知生物质，有微弱能量反应，惰性，但建议不要接触。”凌寒警告。

　　渡川绕开那些暗红苔藓，贴着另一侧墙壁前进。又走了大约五分钟，前方豁然开朗。手电光束照不到顶，他们似乎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灰岩洞窟，但洞壁和地面布满了人工开凿和加固的痕迹。巨大的、锈蚀的管道和电缆如同怪物的肠子，从洞顶垂下或从地面伸出，连接着中央一个已经半坍塌的、布满焦黑痕迹的金属平台。平台周围，散落着更多战斗的残骸，有些甚至能辨认出是人形，但骨骼扭曲，金属与血肉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融合在一起。

　　洞窟的一角，有一个相对完整的控制台，屏幕早已碎裂，但指示灯居然还诡异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更远处，似乎有向下的阶梯，通往更深沉的黑暗。

　　“我们到了。”渡川低声道，目光落在那个控制台上。“凌寒，尝试无线连接，看看还能不能榨出点什么。”

　　“信号极弱，干扰严重……正在尝试破解残余存储单元……需要时间。”凌寒回应。

　　渡川让修复单元停在相对平整的区域，自己走向控制台。他绕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残骸，每一步都踩在历史的尘埃和死亡的气息上。就在他靠近控制台，准备查看时——

　　“滴……滴滴……”

　　控制台上，一个原本暗着的指示灯，突然急促地闪烁起红光！同时，一阵低沉、断续、仿佛老旧磁带卡壳般的电子合成音，从控制台深处传了出来：

　　“……警……告……未授权……入侵……检测到……生命特征……匹配……失败……启动……清理……程序……”

　　渡川瞳孔骤缩，瞬间拔枪，后退，将修复单元挡在身后。几乎在同一时刻，洞窟四周的阴影中，响起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几具人形的东西，从黑暗中缓缓“站”了起来。

　　它们有着残缺不全的金属骨架，关节处连接着粗大的、锈蚀的电缆，部分骨架上还挂着早已风干的、焦黑的有机组织碎片。它们的“头部”是简单的传感器阵列，闪烁着不祥的红光。动作僵硬，步履蹒跚，但数量不少，正从四面八方向着平台中央、向着渡川和修复单元围拢过来。

　　废弃的自动防御单位！不知因为刚才的控制台激活，还是他们闯入触发了什么古老的警戒机制，这些本该早已报废的玩意儿，竟然再次启动了！

　　“凌寒！有敌情！废弃战斗单位！数量……六……不，八具！正在激活！”渡川语速极快，枪口已经对准了最近的一具。

　　“能量读数极低，威胁等级……中等偏下，但结构不稳定，可能带有自毁或污染性残余！不要被近身！优先摧毁核心或动力源，通常在胸腔或头部！”凌寒的声音带着急切。

　　渡川没有犹豫，扣动扳机。装有特种□□的手枪发出沉闷的响声，子弹精准地命中最近一具机械残骸的“头部”。传感器阵列爆出一团火花，那东西晃了晃，但并没有倒下，反而挥舞着残缺的金属手臂，加速冲了过来！其他残骸也同时加速，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头部不是弱点！”渡川迅速侧身避开一次笨拙的挥击，反手一枪打在另一具的胸腔连接处。这次有效，那东西胸腔冒出一股黑烟，动作迟缓下来。

　　但更多的残骸围了上来。它们的动作虽然僵硬，但力量奇大，锈蚀的金属臂挥舞时带起腥风。渡川灵活地闪转腾挪，枪声在空旷的洞窟中回荡，每一枪都力求摧毁核心。然而这些古老的东西比想象中耐打，而且似乎有简单的配合意识，开始试图包围他，甚至有一具试图绕向后面的修复单元！

　　“砰！”渡川一枪打断试图靠近修复单元的残骸的腿，但它倒地的瞬间，胸腔突然亮起不稳定的红光！

　　“自毁！退后！”凌寒在频道里大喊。

　　渡川想也不想，扑向修复单元，用身体挡在前面。“轰！”剧烈的爆炸在几步外发生，冲击波夹杂着碎片和灼热的金属液四散飞溅！渡川感到背后一痛，作战服被划开，但他顾不上检查，回身连续开枪，将另外两具趁机扑上的残骸击倒。

　　爆炸似乎干扰了其他残骸，它们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渡川抓住机会，快速点射，精准地命中剩下几具的胸腔核心。最后一声枪响落下，洞窟中只剩下金属残骸倒地、零件滚落的哗啦声，以及那控制台指示灯依旧不祥闪烁的红光。

　　渡川剧烈喘息着，背后火辣辣地疼，但他第一时间转身查看修复单元。单元外壳上溅了几点灼痕，但观察窗完好，内部淡蓝的液体平静无波，顾临渊依旧沉睡着，仿佛未被外界惊扰分毫。

　　渡川松了口气，但心却沉得更深。这只是废弃的防御单位，就这么难缠。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那个向下的阶梯，又通往何处？

　　“渡队，你受伤了！”凌寒的声音带着担忧。

　　“皮外伤。”渡川撕开一支快速凝血喷剂，喷在背后，冰冷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但流血很快止住。“控制台怎么样？”

　　“刚刚的爆炸可能触发了更深层的指令……我在尝试强制关闭，但需要时间。而且，我检测到阶梯下方有更强的能量反应……非常强，而且……正在缓慢增强。像是什么东西被刚才的动静……唤醒了。”凌寒的声音凝重无比。

　　渡川看向那通往更深黑暗的阶梯。唤醒？是Ω留下的后手，还是别的什么？

　　他走回修复单元旁，手掌贴上冰冷的外壳，看着里面沉睡的人。前路更加凶险，但后退已无可能。

　　“临渊，”他低声说，仿佛对方能听见，“我们得继续往下走了。”

　　他推动控制杆，修复单元无声转向，朝着那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阶梯入口滑去。手电光束刺入黑暗，照出向下延伸的、布满灰尘和可疑污渍的台阶。每一步，都像是走向未知的巨兽之口。

　　手电光在阶梯上投下摇晃的光斑，空气变得更加浑浊，带着陈年积尘和金属锈蚀的刺鼻气味。台阶很陡，有些已经开裂，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暗。渡川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实，同时留意着修复单元的平稳。反重力系统虽然能抵消大部分颠簸，但在这种狭窄崎岖的环境中，仍然需要小心操控。

　　阶梯似乎没有尽头，一直向下延伸，深入山体腹地。温度在缓缓下降，空气变得更加湿冷，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滴水声，空洞而遥远。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不是手电的反光，而是一种黯淡的、幽蓝色的荧光，从下方飘散上来。

　　“检测到能量读数急剧升高，就在下方约五十米处。光谱分析显示……是强化的幽能辐射，与‘深蓝’项目档案中记录的某些原始能量样本特征高度吻合！”凌寒的声音在加密频道中传来，带着明显的震惊和警惕，“渡队，下面……很可能是Ω的一个原始能量源，或者至少是一个大型的接收/储存装置！这种辐射强度……对生物体有很强的侵蚀性，而且会干扰几乎所有精密仪器，包括修复单元的生命维持系统！”

　　渡川的脚步顿住，他回头看了一眼修复单元。顾临渊还在沉睡，淡蓝色的修复液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泽。他不能冒险。

　　“修复单元的防护能坚持多久？”

　　“标准防辐射涂层在这种强度的幽能辐射下，最多支撑……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辐射会开始穿透外壳，干扰内部系统，包括维生循环。”凌寒的声音紧绷，“而且，你的个人防护也只能坚持二十分钟。必须在时间耗尽前离开辐射区，或者找到屏蔽源的方法。”

　　“有方法吗？”

　　“……不确定。但理论上，如此高强度的辐射源，其自身应该会产生一个能量屏障来约束辐射外泄，或者有某种防护结构。如果能找到并利用那个屏障……也许能争取更多时间。但风险极大，我不建议——”

　　“我们没有退路，凌寒。”渡川打断他，声音平静而决绝，“上面的路被堵死了，后面的追兵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下面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机会。我必须去看看。”

　　凌寒沉默了，只有加密频道里微弱的电流声。

　　“我会继续前进，尝试定位辐射源核心。你继续尝试从上方控制台获取信息，任何信息都可能有用。保持通讯，但辐射可能会干扰信号，如果我失去联系超过十分钟，立刻启动备用撤离方案，带焚烬离开。”

　　“……明白。渡队，小心。”凌寒的声音里带着担忧，但更多的是信任。

　　渡川深吸一口气，继续向下。幽蓝的光芒越来越亮，空气仿佛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色泽。阶梯终于到了尽头，前方是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出的半圆形洞厅。洞厅的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竖井，幽蓝的光芒正是从井口下方透上来的，将整个洞厅映照得光怪陆离。

　　井口边缘镶嵌着某种黑色的、非金非石的材质，上面刻满了复杂的、不断流转着幽光的纹路。那些纹路不像是电路，也不像任何已知的文字，更像是某种活着的、在呼吸的能量脉络。井口直径超过十米，向下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翻涌的、粘稠的幽蓝色光芒，仿佛一口通往地狱的熔岩之井，只不过熔岩是冰冷而诡异的能量。

　　渡川站在井口边缘，向下望去。强大的能量波动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胸前的监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提示辐射值已远超安全阈值。他能感觉到皮肤传来微微的刺痛感，那是高能辐射正在穿透防护服。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井口对面，靠近洞壁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凸起的平台，平台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渡川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握紧手枪，小心翼翼地绕过井口，向那个平台走去。手电光束穿透幽蓝的光芒，照在那个轮廓上。

　　那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古老、破烂不堪的防护服的人。他（或者她）背靠着洞壁，坐在那里，低垂着头，仿佛睡着了。防护服上布满了裂纹和焦痕，面罩早已破碎，露出里面……一张覆盖着冰晶的脸。

　　不，不是冰晶。是某种幽蓝色的、半透明的结晶，覆盖了整张面孔，甚至蔓延到了脖颈和裸露的手部皮肤。那些结晶在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仿佛将这个人封存在了琥珀之中。

　　渡川靠近几步，手电光仔细扫过。从那残破的防护服款式和装备来看，这个人……像是许多年前的勘探队员，或者早期研究人员。他胸前的名牌依稀可辨，但字迹已经模糊。渡川蹲下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这时，那具“冰封”的尸体，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覆盖着结晶的眼皮，缓缓睁开了。

　　（一百三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