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弦定理》栖蕴

57、归途

　　新加坡的雨季尚未结束，湿热的空气黏着在皮肤上，挥之不去。秦屿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着留任合同的最终版本，旁边是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他与亚太区总裁刚刚结束的视频会议记录。

　　总裁对他过去十八个月的表现不吝赞美，并再次强调了公司对他这个新晋技术主管的重视与期待，希望他能带领团队在亚太市场，尤其是潜力巨大的中国市场开疆拓土。话语中的器重和描绘的蓝图，足以让任何一个有抱负的年轻人热血沸腾。

　　秦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目光却落在了办公桌上那盆依然生机勃勃的绿萝，以及旁边并排放着的两只猫咪马克杯上。那只慵懒的灰猫杯子空着，仿佛在静静等待它的主人。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却不是新加坡滨海湾璀璨的夜景，也不是会议室里意气风发的自己，而是苏黎世湖边，沈酌将上海那份录用通知书递给他时，那双沉静却带着无声期待的眼睛。是那个他们约定要一起营造的、超越地理界限的“家”。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重新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这次不是打给沈酌，而是打给了他在上海工作时的直属上司，一位如今已在公司内部担任更高职位、对他一直颇为关照的前辈。

　　“李总，是我，秦屿。冒昧打扰您……关于公司未来在大中华区的业务布局，特别是算法团队这边的规划，我想向您请教一些更具体的细节……”

　　接下来的几天，秦屿动用了他能联系到的所有人脉，谨慎而高效地收集着信息。他与总部负责战略规划的老同事沟通，与即将调任中国区的业务负责人建立了联系，甚至旁敲侧击地从人力资源部了解了一些关于跨国调动和支持的政策。

　　信息逐渐汇聚、清晰。公司确实在积极推进亚太区的业务整合，中国市场是重中之重。未来一年内，会有核心算法团队向上海倾斜资源的计划，而拥有新加坡总部工作经验、且熟悉中国市场的他，确实是负责协调乃至后续常驻的潜在人选之一。但这并非既定事实，需要争取，也需要时间运作。

　　与此同时，沈酌在苏黎世，也婉拒了其他几个海外机构的邀请，正式回复了上海那家研究所，确认接受副研究员的职位，并开始办理相关的离职和入职手续。他的决定做得干脆利落，仿佛只是执行一个早已计算好的程序。他没有催促秦屿，只是在每晚雷打不动的“家庭时间”里，会平静地分享自己这边的进展，比如签证的办理进度，或者对上海研究所某个实验室设备的了解。

　　他的平静，反而给了秦屿莫大的支持和空间。

　　一周后，秦屿再次坐在了亚太区总裁的对面。这一次，他带来的不是对留任合同的简单签署，而是一份精心准备的、关于如何依托新加坡总部优势、有效开拓并深耕中国市场的初步构想，其中提到了算法团队前期支持与后期本地化建设的阶段性方案。

　　“总裁，我非常感激公司的培养和信任，也渴望接受新的挑战。”秦屿的态度不卑不亢，眼神坚定，“我坚信中国市场的潜力，也愿意为此投入。我个人认为，如果能将我未来的工作重心，与公司在中国区的战略推进更紧密地结合起来，或许能产生更大的协同效应。我希望能有机会负责或深度参与这方面的前期工作，并在条件成熟时，基于业务需要，将我的常驻地调整至上海。”

　　他没有直接要求立刻调回上海，而是将个人诉求包装在了公司业务发展的框架内，展现了自己的战略眼光和担当。这既表达了他的意愿，也给了公司层面权衡和操作的余地。

　　总裁显然有些意外，他仔细翻阅着秦屿的方案，沉吟了片刻。他欣赏这个年轻人的冲劲和思考，也明白其中隐含的个人因素。最终，他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秦，你很聪明，也很有想法。公司需要你这样既懂技术又懂战略的年轻管理者。你的方案，我会认真考虑，并与中国区的同事讨论。不过，这需要时间，也可能不会完全如你所愿。”

　　“我明白，”秦屿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至少没有被直接否决，“我愿意等待，也愿意为此付出更多努力。”

　　走出总裁办公室，秦屿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他立刻将这个进展告诉了沈酌。

　　视频里，沈酌听完，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很好。”

　　没有过多的喜悦，仿佛这一切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但这种笃定，恰恰是秦屿最需要的定心丸。

　　“学长，”秦屿看着屏幕那端已经开始整理苏黎世公寓物品的沈酌，语气轻快起来，“那你先回去等我？我这边一旦有确切消息，就立刻飞回去找你！”

　　“嗯。”沈酌应道，手下打包书籍的动作未停，“房子，我可以先看起来。”

　　这句话让秦屿的心瞬间被填得满满的。学长已经在规划他们共同的生活了。

　　一个月后，沈酌登上了飞往上海的航班，带着他在苏黎世积累的学识和几箱重要的行李，其中就包括那对猫咪马克杯和已经有些磨损的“未来路线图”笔记本。

　　而秦屿，在送走沈酌后，更加投入地投入到新的角色中，他开始频繁地与上海那边的团队进行线上协作，主动承担起连接总部与中国区的桥梁工作。他不再将新加坡视为终点，而是看作一个通往真正目标的、重要的中转站。

　　他的努力和表现，上司们都看在眼里。关于他未来调任上海的讨论，在管理层内部，也从最初的“可能”，逐渐变成了“大概率”和“时间问题”。

　　秋意渐浓时，秦屿收到了沈酌从上海发来的照片。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客厅，宽敞明亮，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象。空荡荡的房间中央，沈酌拍下了自己的影子，什么也没说。

　　秦屿看着照片，笑了。他知道，那是学长在说：“我准备好了，等你回来。”

　　归途或许蜿蜒，但目标从未如此清晰。他们一个已经抵达，一个正在路上，但心早已跨越了地理的阻隔，落在了同一个坐标点上。那个坐标，叫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