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 ...
-
意识回笼,睁开眼睛之前,先嗅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在医院里。解雨臣心想。
他睁开眼,是自家环境良好的高级病房。
窗外漆黑一片,床头亮着一盏暖黄的小夜灯,墙上的钟表时钟指向11点。
他动了动手指,感觉良好,肋下的伤口也转为麻木的钝痛,这是一只凶变的地缚灵抓伤的。他想起前一天夜晚的事。
东四胡同里有家姓魏的人家,和解家是祖爷爷辈儿的交情。曾经也是北京城里风光无限的书香世家,然世事变迁,家道中落,后辈也鲜少往来。
魏家老爷子有三个儿子,他对大儿子寄予厚望,希望他苦读诗书考取门第,光耀门楣,然而从小乖顺的儿子长到十八岁突然不声不响地跑了,几个月后托人捎来一封家书,说自己去南洋经商了,让家人不要找他。
老爷子气的大骂一通,要和他断绝关系,儿子也是个有志气的,从此几十年就再也没回来,直到老爷子含着悔恨与思念去世。
从此魏家祖宅就出现了一只盘桓不去的地缚灵。
前几日他们现在的家主,应该是孙子辈儿了,给解家门宅递了一封信,说宅子里近日不安宁,让解老板去看看。
地缚灵大多都是前尘遗愿未了,不会有什么危险,解雨臣过去一看就明白了,灵体附在一张当年的招魂幡上。
可是就在处理过程中,祠堂里幽魂一般闪出一个人,对着未燃尽的香灰泼了一碗水,香灰“刺啦”一声,累积多年的怨灵凶变,召魂幡裹着浓重的煞气猛扑向解雨臣,在他肋下留下一道血口子。再躲慢一点,能把他的肚子划拉开。
那个幽魂一样的人是他们家小儿子的后人。
解雨臣疲惫地闭了闭眼,死人永远斗不过活人,家家都是一样的恩恩怨怨。
其实到如今,尤其是在他手上,解家积攒的财富几辈子都花不完,他完全可以过过悠闲生活,不去灰头土脸。
但是九门的根扎在阴暗的土壤里,像一棵千年古树盘根错节。他身在当家的位子,有许多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还的债,他是没可能从这注定的命运里逃脱了,希望到了他们的下一辈儿,能真正烟消云散吧。
解雨臣挣扎着起身靠坐在床头,关了小灯。天上无云,月亮很亮,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他就能看到月光柔柔地照在自己身上。
伤口隐隐作痛,多年争斗带来的旧伤新伤,也已经会在阴雨天痛一痛提醒他了。
解雨臣看着窗外出神,感觉自己就像天上飞过的一颗流星,已经划过了最耀眼的时刻。从此以后的每分每秒,都是在燃烧生命。
“也许我无需如此执着于他的眼睛。”他想。
说不定将来,我走在他前面也不一定。身后事,又有谁知道呢。
时针走过12点,解雨臣摩挲着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拨出了一个号码。
忙音只响了一次就通了,传出黑瞎子漫不经心的声音,“花儿?”
解雨臣奇道,“你不是不喜欢手机吗,但是好像每次接电话都蛮快的。”
黑瞎子笑,“你可是大老板,大老板的电话哪敢不接。”
“在哪儿呢?”
“山里。格雅他们进山采蜂蜜,要我帮忙。”
“眼睛还好吧?年纪大了,注意安全。”
“哟,这可不像花儿爷会说的话。”
“那什么才像我说的话?”
黑瞎子没说话,短暂的沉默。
寂静中隔着电话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气氛似乎悄悄变了,变得暧昧浓稠,恰似夜半无人私语时。
“花儿?”
“嗯。”
“还好吗?”
“我是说,虫毒清理干净了吗,身上还疼吗?”
解雨臣肩膀猛地颤抖一下,握着手机的手用力到青筋暴露,脸庞埋进阴影里看不真切。
半响,他极轻极轻地吐出一口气,轻松地说,“早就好了,北京治疗条件这么好。您老还是多对自己上点儿心。”
黑瞎子也轻轻笑了,“好嘞。等你有空了再来,我请你吃蜂蜜。”
“好,你先给我留着。”
解雨臣没呆几天就出院了,他总是很忙。
北京风沙大,几场秋雨过后,满地都是落叶,已经有了冬天的气息。
傍晚的阳光斜照在“北京站”三个大字上,将巨大钟楼的影子拉的老长。
站台里一列火车刚到站,下车的人不多,末尾的车厢门口缓步走出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男人。他个子很高,穿一件修身皮夹克,登山靴,斜挎黑色背包,显得十分干练挺拔。
他似乎不喜欢太亮的光,抬手挡了挡,“啧”了一声。
午夜,解家大宅。
夜色掩映下,一个瘦长的人影穿过小道与花圃,来到一幢小楼的拐角处,上面二楼是解雨臣的房间。
他摸索着墙面,徒手攀住突起,几个轻巧的起落,就荡到了二楼窗沿上。
窗户外面是黑铁雕花围栏,里面上了防盗锁,一般的贼打不开。他一手抓着围栏,用牙齿从手套里叼出一个极细小的钥匙。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防盗锁打开了。来人屏住呼吸,利索地翻身下地。结果一看床上没人。
再一转头,解雨臣窝在床脚的贵妃榻上。
被发现了?黑瞎子心想不至于吧,功夫落下了?结果往前走两步才发现人根本没醒,似乎是一开始就睡在榻上的。他又看了眼大床,床褥整齐,根本没有动过的痕迹。
解雨臣这个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很矛盾,表现在很多细小的方面。
他处处以解家人的严谨要求自己,又经常显得无聊和孤独,特立独行。
他的房间是豪华奢侈的欧式风格,一张哥特式大床华贵斐然,床脚却放着和整个房间格格不入,样式古朴的楠木贵妃榻。
就思索的功夫,榻上的人无声地睁开眼,眼里精光毕露,瞬时掌风袭来,带着破空的撕裂声。
黑瞎子没有躲,顺势抓住他的手,黑暗里擦肩的一瞬,他看到解雨臣的脸痛苦地扭曲。
两人紧握的手停在黑瞎子肩膀处,以半搂抱的奇怪姿势定住了。
解雨臣的声音有些惊讶,“瞎子?”
黑瞎子放开他,不着痕迹地把人打量了一番。
解雨臣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了面前的人,立刻收手,问,“你怎么来了?”
黑瞎子摘了手套,“路过北京,来看看你,天亮就走。”
“哦。”解雨臣点点头,“所以黑爷是来睡觉的。”
黑瞎子哭笑不得,正欲说话,视线落在解雨臣的衣领处。
他今天没穿惯常的粉色衣服,穿了一身儿黑色的真丝睡衣,领口扣子没系,露出光滑的脖颈和两根清凌凌的锁骨。
解雨臣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笑了。他重又倒回贵妃榻上,促狭地说,“收费哦,看一眼,一万块。”
黑瞎子也笑了,无奈摇头,“那我再多看几眼,先赊着,赶明儿一并清了。”
嘴上和他扯皮,人却向着桌边走去,拣了张凳子坐下来。
解雨臣不依不饶,“我们家不给赊账。”
黑瞎子却不和他闹了,目光还在他身上转,问,“怎么不上床睡?”
解雨臣无所谓地说,“这榻子很舒服,不比床上差。”
黑瞎子定定地看他,“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