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喀琉斯之踵（黑花）》澜之庭

6、6

　　春三月，万物复苏，年节的氛围怎么着都要走完了，各行各业步入正轨，买卖也活络起来。

　　解家是做古董生意的，到了解雨臣这一代，已经储存了大量的古董国宝。
　　和那些土豹子不一样，解雨臣是阻止国宝外流最大的功臣，大量未现世的国宝都在解字底下的恒温恒湿，空气隔绝的真空保险柜里。
　　他的经营理念很超前，他不信任现有体制的文物保护制度，宁愿把这些国宝散布于民间，是藏宝于民这个概念的开创者。北京第一个藏宝俱乐部使用基金形式管理，也是解雨臣创立。
　　解家有一枚印章，由历代当家保管。有了这枚印章，就可以从世界各地的银行中，提出储备的古董。

　　北京西郊有一座门头低调华贵的典当铺，简约风的厅堂里挂着一块古色古香的牌匾，上书“兴隆典当”四个大字，牌匾左下角有一朵小小的海棠花，旁边一个“解”，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
　　典当铺经鉴定收来的古玩珠宝，绝当后，大部分都会通过自有渠道出售给客户或是送至拍卖行，偶尔收来稀罕玩意儿或特殊不能出售的东西，掌柜的便会送去解家本宅，递到解雨臣的桌子上。

　　兴隆典当最近就得了一件好东西，一对儿乾隆年间的珐琅彩双耳瓷瓶。乾隆年间的珐琅彩工艺成熟，彩绘画面繁复，色彩艳丽，在古玩市场和拍卖行极受欢迎。
　　这本来是件大好事，交到东家手里，自己能得一大笔奖金，可是掌柜的却愁眉苦脸。原因是手下伙计不懂，把这对瓷瓶给来店挑选瓷器的客户看了去，客户非常喜欢，执意要买。
　　按理说这也没什么，无论多名贵，既然给客户看了，只要人家出得起钱，咬牙也就卖了。可难就难在这对瓷瓶上面有官印，而客户是两个日本人。
　　按规矩，带有官印的古物是不能卖到国外去的。

　　双方僵持不下，掌柜的只能把事情报上去，交给解雨臣处理，结果还没等到指示，自己先被人绑了。

　　“稻山会，日本人？他们怎么跟日本□□扯上关系了？”
　　解雨臣坐进车里，皱着眉问。他刚从云南出差回来，一下飞机就被秘书拉着火急火燎输出一通。
　　搞清楚事情经过，他的表情也严肃起来。这事可大可小，东西是决计不能交出去的，就看日本那边的态度。

　　“所以他们现在是要让我亲自去，才肯放人了？”
　　“是的，兴隆掌柜当时已经把东西放进了保险箱，没有您的印章打不开，他们就把保险箱和人一并带走了，只发了一个地址来，让您亲自过去。”
　　解家各个当铺，拍卖行都存有一两个特制保险箱，一旦上了锁，只有印章才能打开，就是为了突发状况准备的。

　　解雨臣沉吟片刻，吩咐六一靠边停车，让秘书先下去，秘书虽然不明白，还是乖乖走了。
　　六一转过来问他，“爷，咱现在去哪儿？怎么让秘书走了？”
　　解雨臣拿出手机打电话，说，“谈判，可能会动手，带他是累赘。去拍卖行。”
　　六一启动车子，听到解雨臣跟管家说，调三十个好手，去百灵大厦。
　　百灵大厦就是日本人给的那个地址，在兴隆当铺不远的地方。

　　解雨臣到拍卖行另取了一对珐琅彩瓷瓶，这一对没有官印。他提着手提箱，让六一也去百灵大厦。
　　六一莫名地有些兴奋，他从后视镜里看解雨臣，试探着问，“爷，这次是和人打交道，能不能让我也跟着？”
　　解雨臣笑，“怎么，你以为和人打交道就简单？”
　　“总比鬼好吧。”
　　解雨臣摇摇头，没说话。

　　到了地方，管家派来的弟兄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解雨臣朝他们一点头，“左边五个跟我走，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又对领队说，“一个小时之后我不出来，让剩下的人进去，你打电话给管家，他知道怎么处理。”
　　说完带着人走了，六一屁颠屁颠跟在最后，解雨臣没理他。

　　百灵大厦是一座商务楼，这个点正是上班时间，大厅冷冷清清。解雨臣一进去，旁边就迎上来一个穿西装制服的人，笑盈盈地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解雨臣看他一眼，跟着走进去。
　　进了电梯，那人拿出一张卡，刷卡后按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键，电梯动了，却是向下行去。
　　解雨臣冷眼旁观，心想，这次可能麻烦了。
　　电梯下到-3楼，门开后出现一条幽暗的走廊，转过两道弯，尽头是一扇双开门。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
　　光线柔和，布置典雅，明显的日式风格。
　　靠墙盘腿坐着一排穿黑西装的人，一眼扫过去有五六个，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进来。
　　房间左侧设一张榻榻米，矮桌后面跪坐着两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人，和一个带着白狐面具的人。

　　解雨臣走到房间中央，看了看只有蒲团，没有椅子，索性就手插兜站着，榻榻米上的人一直在观察他，这时终于开口了。

　　稻山会是一个历史悠久，制度森严的黑手党组织，下设四堂十六组，藤原真司是其中耀山堂，青鸾组的组长。
　　他年方四十，长相和性格都极为坚毅，白衬衫下的肌肉结实的像砖头一样，方脸，短脖子，乍一看有点儿像个好笑的机器人。
　　他笑着对解雨臣行了个日本礼，汉语竟很流利。“解先生，我是藤原真司，很高兴见到你。”
　　解雨臣也对他笑笑，“藤原先生，你好。我的人呢？”
　　“他们在隔壁房间里，解先生请放心，只要我们谈妥了，我会让他们跟你走的。”
　　解雨臣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需要一把椅子。”

　　他和藤原真司说话，注意力却一直放在他旁边的人身上。
　　那人身着传统武士服，白色羽织，腰挎一柄细长的太刀，看身形只是少年。面具遮挡了他的全脸，看不出任何表情，解雨臣却从那两个黑洞洞的狐狸眼里感受到一丝强烈的不安。

　　这个人不是普通人。
　　从他一进门，就感觉到立刻被什么东西锁定了，好像一条冰凉的毒蛇盯着自己，很不舒服。

　　藤原着人搬来一把椅子，解雨臣坐下，对着白狐少年一扬下巴，“这位是？”
　　藤原表情有一丝古怪，不过转瞬即逝，他笑着说，“他是我们的顾问，他叫玉前信。”
　　他明显不欲多说，立刻进入正题，“解先生。”
　　藤原从他身侧拿起一个小箱子放在面前的矮桌上，赫然是解家的保险箱，里面不出意外应该装着那对带官印的珐琅彩瓷瓶。
　　“我们会长十分喜爱中国彩瓷，这对瓷器是我这些年来看到过最好的，尤其是瓶身上画的白鹤图案。我一定要把它带回日本，我会付出相应的价格，请你把箱子打开吧。”
　　藤原的话彬彬有礼，细听却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
　　解雨臣看向他袖子挽起的小臂上露出的纹身，鲤鱼尾巴。一般□□为了吓唬人都喜欢纹什么虎狼，图腾，他却纹了鲤鱼。

　　逆流而上，野心不小，怪不得要给老大献宝。解雨臣心想。
　　他提起放在脚边的手提箱，打开，里面是一对同样光彩夺目的珐琅彩瓷瓶。“藤原先生，你抢走的那对儿，上面有官印，不能带出国门，谁来都不行，这是原则。这对儿给你如何？品相上只好不差，我给你打五折。”
　　六一站在墙角，闻言嘴角抽了抽，五折，几百万没了。

　　藤原看到解雨臣开箱的一刻就两眼放光，听到打五折明显心动了，可是他仔细看了看解雨臣手里瓷瓶的图案，失望地摇摇头，“我们会长喜欢云鹤，不喜欢牡丹。”

　　解雨臣“啪”地关了箱子，他的耐心到此为止。
　　他沉下脸，略带几分不耐烦地说，“藤原先生，闷不吭声直接抢了我的东西和人，威胁我来，还这不行那不行。谈判要有谈判的诚意，您要是这个态度，我也没法儿迁就了。”
　　藤原还想说什么，他身侧的少年却轻轻笑了，他的声线很细，男女莫辨，说出的话却让一屋子人变了脸色，“既然无法，那你就死在这里，或者跟我们一起回日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