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果》麦香柠檬堡

25、第 25 章

　　另一边，李乾被带进一个小书房，坐了半刻。
　　他听了元娘的哭诉，心中愤怒，但真正进到这齐家的高门大院，又被晾了半天，心下有些忐忑。
　　齐明聪推门进来，觑了他几眼，“李大夫，您来我这是想要什么呢？”
　　他这高高在上的态度把本来有些熄火的李乾又重新点燃了。
　　后者把茶杯重重地砸在桌面，语气嘲讽：“你做了什么自己心下清楚，刘顺那家伙怕你，我李乾不怕，你玷污了我女儿，我来为她讨个公道！”
　　齐明聪端起茶杯，揭开盖子吹了吹茶叶，闻言抬头看他，“哦？是钱的公道还是人的公道？”
　　李乾猛地站起身，正要开口，却听到齐明聪又接了一句，“您来向我讨公道，您女儿却去了县衙状告我强抢民女，我说，您二位是不是想要的太多了？”
　　李乾愣住。
　　齐明聪经商多年，见的是形形色色的人，他一看李家父女的行为就知道，谁要的是钱的公道，谁要的是人的公道。
　　倒是个挺硬气的女人，可惜了。
　　“李大夫，钱我已经给了刘顺，你若是想要再多，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女儿，你能保证管得住吗？”
　　李乾面色一僵，心下愤恨。
　　他走之前让元娘不要轻举妄动，等他回去，没想到她不听话，让他此时陷入进不了退不得的境地。
　　“这样吧，我听说李大夫医术高明，只是苦于声名不显......我见不得这等人才被埋没，资助您在最繁华的地段开间铺子怎么样？”
　　李乾无话可说。
　　他心里燃烧着愤怒，但却对齐明聪的提议提不起拒绝的精神。
　　商人本奸，看得透他心里的软处，戳起来也毫不愧疚。
　　但他并不想就此作罢。
　　元娘好歹是他的女儿，即便不如一个儿子一样称他的心意，也是他和爱妻共同养育的孩子，还被亡妻托付给他...十九年，元娘也是他的半辈子了。
　　她的遭遇，他没法不痛心。
　　他此时和元娘都面对着齐明聪的压迫，他俩是站在同一边的，他难得地想起这个女儿在生活中的好，以及，她受过的磋磨。
　　他只能沉默，却不动。
　　齐明聪觉得这老头贪心不足，眼里闪过不耐烦，抬手唤人：“来人，送客，让李大夫回家好好想...”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齐管家猛地推开门，也不顾还有李乾在场，喊道：“不好了，那女人出城了！”
　　李乾还没反应过来，齐明聪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县衙，王县令急得来回踱步。
　　齐明聪坐在下首，沉着脸，却还算稳得住。
　　“已经派人去追了，快马追牛车，一个女人，你还怕追不到？”
　　“谁知道她跑了多久，若是真给她跑到府衙去，还能有咱俩的好？”
　　他俩比谁都清楚，一旦元娘跑到府衙报了案，要查的便不止是强抢民女这一桩案子。
　　是什么能让一个女子孤身前去府衙报案，只能是当地的父母官不作为，不被信任。
　　再加上这案子和本县最大的富商有牵扯，那女子手里还真有证据......
　　官商勾结，为官大忌。
　　上头要是抓到他的把柄，人家得功一件，他的官途就从此夭折了。
　　王县令猛地转身，恶狠狠地朝着齐明聪看去。
　　“齐大老爷，我是跟着你沾了不少光，但是，这不代表我就得事事给你擦屁股。”
　　他警告地看了一眼齐管家，后者知趣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齐明聪，你最好配合一点，快点找到人对我们都好，而且，是你对不住人家在先，赔偿什么的，能给就给，别最后玩了一辈子鹰，却被一直家雀啄了眼睛。”
　　齐明聪眼里闪过一抹狠意。
　　王县令却说：“别想着赶尽杀绝。那女子的父亲也不是好糊弄的。今天他女儿跑了，他已经去贴了告示寻人，用不了多久，全县城都会知道李家女儿失踪，他要是再嚷嚷几句，你齐明聪做的蠢事就天下皆知了。”
　　他意味深长：“你杀得了一个女人，杀得了她爹，就算你杀得了她夫家全家，那全县城的百姓呢？你杀得过来？”
　　齐明聪看过来，王县令意味深长地说：“对付这种小老百姓，跟对付你那岳家不一样，不一定要赶尽杀绝。我看那李大夫倒是个好说话的，你之前允诺的他不就动心了吗？”
　　男人什么最重要呢？
　　妻妾成群，家财万贯，事业有成。
　　钱和名，齐明聪都给得起。
　　“他之前犹豫，不过是觉得分量不够，才生出了些对女儿的愧疚。你给了他钱，再替他把女儿安置一下，全了那颗老父心，不就解决了吗？”
　　但他们都低估了李乾。

　　元娘离开的第一天，齐明聪派人去请李乾，李乾没走。
　　元娘离开的第三天，齐明聪亲自去了李乾的医馆。
　　这医馆还开着，客人不少。
　　齐明聪听到有人在宽慰李乾。
　　“县太爷不是派人去找了吗，元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齐明聪闻言脸色又沉了几分。
　　元娘若真死在外头，那便好了。李乾没什么证据，要告，也不过只是于名声有碍。
　　怕就怕元娘活着去了府衙。
　　怕就怕她手里的那个玉佩。
　　齐明聪的衣物有专人置办，买的成衣或玉饰都不是凡品，店铺售卖当然会有记载。
　　他走上前，“李大夫借一步说话。”
　　李乾看了他一眼，搁下手中的笔，领他去了后院。
　　“李大夫，元娘的事都好商量，我也希望她平平安安回来，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李乾斜他一眼，“我要我女儿从此荣华富贵，你也给？”
　　齐明聪笑笑，“我可以给她丈夫刘顺谋个好营生，比你女儿抛头露面挣得多，后半辈子大富大贵也没问题。”
　　李乾嗤笑，“我是要我女儿做你齐明聪的正室夫人，你也给？”
　　齐明聪眯了眯眼：“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家好好的女儿，被你侮辱在先，让我不要得寸进尺？”
　　李乾逼近齐明聪，微仰着头直视齐明聪：“刘顺拿了你的钱，已经准备休了元娘搬离这个地方，我女儿平白无故要被休做下堂妇，我李家的脸都要丢干净了，你说我得寸进尺？”
　　齐明聪退后一步拉开距离，但是没有松口的意思。
　　“这个不行。”
　　李乾哼了一声，“那便请回吧。”

　　齐明聪回府自是摔杯摔盏好不愤怒。
　　齐管家进来时正赶上他摔了个笔洗，碎瓷片溅在脚边，划破了他丝绸的衣袍，他却没敢动。
　　“老爷，”他脸色难看，“李元娘回来了。”
　　见齐明聪猛地看过来，他讪讪补了一句，“活的。”
　　齐明聪马不停蹄去了县衙，揪着王县令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的人找到了她，居然还能让她活着回来？你是不想活了吗？”
　　王县令阴沉着脸拽下她的手。
　　“你那枚玉佩不在她身上。”
　　齐明聪一愣。
　　“她说了，只要她一死，那枚玉佩就会送到府衙，还有她亲手写的诉状，她的手印。那天你府里叫走她的时候，药铺的人可不少，都是人证。”
　　齐明聪稍微平静下来，这才通过王县令了解了事情始末。
　　元娘是坐牛车出城的。
　　但是到了郊外的村庄，看到有养牲口的人家，她就买了一头驴。
　　虽然不比马快，但比坐牛车快得多，甚至，县衙的命令是追一个坐牛车的女人，骑驴，还能顺带干扰他们的寻人。
　　“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一家药铺，她怀孕了。”
　　齐明聪闻言愣了一下。
　　连王县令看他的目光都带了一种嫌弃。
　　“齐明聪，你确实不是人。”
　　就这样，元娘被带了回来，搜遍了她全身，都没找到她之前给王县令看过的玉佩。
　　“我看她爹的要求不失为一种办法，你也没什么损失，就当又娶了一门妻。那李家娘子把铺子打理地井井有条，也是能干的...”
　　"可是..."
　　"就算她蠢笨如猪，不过一个女人，放在后院再不理她就是。"
　　王县令没说的是，后院有无数磋磨人的法子，李元娘落在他手里，不是由他发落吗？
　　那么年轻一个女人，磨也磨死了。
　　齐明聪思考了片刻，无奈同意了。
　　王县令问过李乾，李乾也同意。
　　于是在元娘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她未来的命运便被决定了。

　　连续的舟车劳顿以及孕初期的不适，让元娘从一个健康活跃的年轻娘子变得憔悴病弱，她在外不过几天，便生生瘦了一圈，肤色像蒙了一层灰，脸颊挂不住肉，只一双眼睛还像之前一样明亮，如水洗般澄澈。
　　睡了一天一夜，元娘在傍晚醒来，李乾正喜笑颜开地收好地契，收好银票。
　　元娘有片刻的恍惚，回过神来也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爹。
　　“爹，你在看什么？”
　　李乾回头看她，“没什么，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明天了？”
　　元娘随意地点点头，她环顾一周，看清身处的地方确实是她的药铺，便问道：“刘顺呢？我有事告诉他。”
　　李乾脸色一沉，“当然是在他家。”
　　元娘掀开被子下地，“我要去找他，我有事要和他说。”
　　李乾沉着一张脸，却没拦她。

　　刘家离得并不是太远，现在是傍晚，外边没有多少人，所以独自站在屋外的刘顺便很好找。
　　元娘走到他身边，他才像突然回神了似的转头看她。
　　“齐明聪给了你多少钱让你瞒着我。”
　　“二百两。”
　　元娘笑了。
　　“二百两我挣不到吗？”
　　刘顺没说话，但刘管家威胁他的那幕还像是发生在眼前。
　　“我不想被别人说戴了绿帽子。”
　　元娘愣了一下。
　　刘顺很认真地看着他，“你不干净了，我只能瞒着。”
　　元娘冷笑一声，“你就有多干净吗，你背着我去花楼，别以为我不知道。”
　　刘顺脸色变了变。
　　元娘又软下语气来。
　　“我们都忘掉这些好不好。我们换一个地方，还开药铺，还想以前那样好不好？”
　　元娘拿起他的手覆在自己小腹上。
　　“我有了你的孩子。”
　　若不是因为这个孩子，她不会在逃的路上那么艰辛，那么难受，也不会因为去药铺抓药而被县衙的人带回来。
　　可偏偏就是有这个孩子。
　　元娘觉得她的命可能就是这样，她注定要回到这个地方，来找她孩子的父亲。
　　母亲不能抛下家庭。
　　她的脉搏告诉她。
　　她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母性。
　　但刘顺挥开了她的手。
　　他颤抖着手，看着元娘难得的，像出嫁前一样的温柔笑容，却觉得心中刺痛。
　　他记起了那时的场景。
　　那是她和齐大两情相悦的时候。
　　他残忍地扯了扯唇角。
　　“谁知道是哪来的野种。”
　　“你不守妇道，我要休了你。”
　　元娘僵在原地。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只知道她爹笑眯眯地迎上来。
　　“爹给你找了一桩好婚事。”
　　他拿出刚收好的地契在元娘眼前扫过，“女婿很大方。”
　　他坐在元娘跟前，笑眯了眼睛，“女儿啊，你小时候有位道长说你是大富大贵的命格，这不就要应验了嘛？当了齐家的夫人，以你的容貌和性格，不怕他不喜欢你。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你服个软，齐明聪又没有损失什么，怎么就不能和和美美呢？”
　　元娘只觉得荒谬。
　　他还没有放弃那个命格之说。
　　但李乾不知道，若是按那道长所说，元娘的劫数还远没有过去。
　　元娘也是偶然中听到刘顺母子俩说话才知道，当年她落水后的那个荷包里，符并不是自燃的。
　　那个荷包被刘顺拿回家，母子俩拆开看了，听到外边的响动才急急忙忙把符拿出来烧了，又把灰烬放回去，还给了元娘。
　　她的劫数从降生在李家开始，至此，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