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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相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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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午后,沈韶辞正在云栖堂内核对账册,窗外蝉鸣聒噪,这日头倒是渐渐热了起来。自那日生辰宴上,顾长衡明拒在先,柳琴烟近日也是消停了不少,偶尔在府上连廊与顾长衡相遇,顾长衡亦只是淡淡颔首,便擦肩而过。
绿漪将那柳琴烟郁闷寡欢的模样当做笑话讲给沈韶辞听,韶辞只是无奈轻轻摇头,对这些并不是很在意。反倒是自己这肚子迟迟没有动静……沈韶辞轻抚着小腹,思忖着说道:“绿漪,咱们找个时候出府去看看郎中罢。”
绿漪闻言一愣,询问道:“夫人近日可觉不适?”
沈韶辞垂眸道:“听闻民间有些秘方,我想调理下身子,但不宜让府上众人知晓。”
沈韶辞这般说,绿漪便明白了,颔首应下。
夏日午后闷热,沈韶辞躺在床上小憩了一会,但心中思绪牵连,睡得并不深,悠悠转醒时,丫鬟绿漪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笑意,呈上一份散发着淡淡荷香的碧色笺帖。
“夫人,慕容小姐遣人送来的帖子。”
枫儿?沈韶辞听到这个名字,眼角眉梢难得带了些轻松自在的笑,自她成亲之后,便与慕容枫少有往来了,早前闺阁时光,她与慕容枫素来形影不离。
沈韶辞接过信件,展开一看,那洒脱不羁、自带一股英气的字迹,正是慕容枫无疑。帖中邀她三日后往西郊的玉津园赏荷,言道园中“曲院风荷”正值盛景,不可错过,还特意强调备下了新湃的梅子饮和冰镇瓜果,要与她避暑清谈。
字间轻松跳脱,仿佛看见那个英气的小姑娘正在眼前。沈韶辞唇角勾笑,心中不由升起一抹期待。自嫁入这规矩繁多的英国公府,她已许久未曾与闺中密友畅意游玩了。
然而,笑意还未达眼底,一丝犹豫便浮上心头。如今她身份不同,出游是否要与顾长衡一并呢?……想到顾长衡那冷峻的眉眼和近日似乎愈发繁忙于皇城司公务的身影,她轻轻将拜帖合上。顾长衡定然无空,但她独自出游至少得让他知晓。
沈韶辞轻叹一声,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窗外蝉声阵阵,她心中却掠过一丝淡淡的怅惘。
晚膳时分,顾长衡如旧回府用饭,席间倒也未有多语。
沈韶辞轻轻抬眼打量他的神色,斟酌着开口道:“……妾闺中密友来信,邀妾三日后玉津园赏荷。”
侍女奉上冰镇绿豆汤,顾长衡将那汤饮先搁在一旁。听闻沈韶辞所言,淡淡颔首道:“三日后,只怕那时我有公务在身,不能陪你同行。”
沈韶辞本就没有做和顾长衡同行的打算,闻言只是点头算是知晓。事已告知,她也未再多言,端着绿豆饮慢慢地啜饮。
而她垂眸的神色落在顾长衡眼里,不知为何,总察觉她眉宇间有些许淡淡的愁思。
她可是在恼自己总是不得空?就连一日赏荷空景都不愿留给她?……片刻沉寂后,顾长衡放下茶盏,状似随意地道:“玉津园的荷景,听闻今年确是极盛。”
沈韶辞抬眸看他,不解其意。
顾长衡迎上她疑惑的目光,清晰地补充道:“慕容将军府上这位小姐,性子爽朗,与你交好,甚好。” 他顿了顿,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明日我同郑大人商量下换班,三日后陪你一同前往。”
沈韶辞闻言有些怔住。赏荷事小,顾长衡不知怎的鬼迷心窍,宁可换班也陪她同去?
一股混合着惊讶和一丝隐秘欣喜的情绪涌上心头。但对于顾长衡,沈韶辞素来压抑自己的情绪,本是不报其他念想,她压下心头的悸动,垂下眼睫,轻声道:“夫君皇城司事务繁忙,何故陪妾同去?”
“无妨。”顾长衡语气如常,“园中水榭清凉,正好散心。”理由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错处。
原是如此。沈韶辞淡淡颔首,抬眸,温和而礼貌地朝顾长衡牵唇一笑。
顾长衡望着她温柔似水的眼神,似有什么隐而未语的话,但终究只是随着那一碗绿豆汤而咽下。
为夫、为妻,他们二人皆是上好的人选,只是凑在一起,偏偏这般克制而礼貌。
沉寂是一种默契,有些话再探究下去怕失了分寸,但心中似乎又明白对方所行非所言,似乎是一种比言语间更深刻的情愫在蔓延……这究竟是因为他们成亲良久,还是因为两心不受控制地相近相亲?
三日后,天空澄澈,正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玉津园内,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慕容枫凭栏负手而立,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唇角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回头招呼道:“阿辞!”
沈韶辞款款而来:“枫儿,好久不见。”她依旧衣着淡雅,只是那发髻高盘,配以金雕玉的流苏,整个人清贵异常。
慕容枫眼中满是惊艳意,只是眼眸稍转,见沈韶辞身侧还有一玄袍肃装的男子,一双英气的眉毛微微疑惑地蹙起,旋即露出一副了然的狡黠笑容,上前亲热地挽住沈韶辞的手臂,顺带和身旁的男子招呼道:“这位便是阿辞的夫君了吧!在下慕容枫,久仰顾世子大名!” 她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的娇憨与爽利。
顾长衡今日一身暗纹常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与慕容枫初见,他牵起一抹极淡而礼貌的微笑,颔首道:“慕容小姐过奖。” 算是打过招呼,但顾长衡的目光只是短暂地与慕容枫相接,旋即落在身侧之人身上。
慕容枫也不在意,笑嘻嘻地拉着沈韶辞往水榭走,一路叽叽喳喳,说着京中趣闻,分享新得的避暑方子。水榭三面环水,荷香随风送入,带着清凉的水汽,驱散了不少暑热。沈韶辞嘴角始终噙着轻松的笑意,时不时被逗得掩口轻笑,眉眼间是顾长衡从未见过的鲜活与灵动。
顾长衡大多时候沉默地坐在水榭另一侧,看似在欣赏满池荷花,目光却偶尔掠过沈韶辞含笑的侧脸,看到她与慕容枫在一起时全然放松、轻摇团扇的神态,眼神微微闪动。
丫鬟摆上冰镇的梅子饮和瓜果。慕容枫亲自递了一盏梅子饮给顾长衡:“顾世子请用,多谢你今日拨冗,陪我和阿辞来这水榭赏荷。”
顾长衡接过,道了声:“多谢。”
慕容枫然后才给沈韶辞和自己倒上,她挨着沈韶辞坐下,看着亭外田田荷叶,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认真了些:“阿辞,看到你如今气色不错,我也就放心了。当初听说你被赐婚,我还担心你这温吞性子,嫁入高门,要受委屈呢。” 她说话直接,全然不顾忌旁边的顾长衡。
沈韶辞下意识地看了顾长衡一眼,见他只是静静饮着梅子饮,目光望着池中白鹭,仿佛并未留意她们谈话。她轻轻碰了下慕容枫的手,低声道:“枫儿,圣旨赐婚,什么委屈不委屈,不可胡说。”
“我哪有胡说!”慕容枫不服,转而看向顾长衡,半真半假地说,“顾世子,我这姐姐看着好脾气,心里可有主意了,就是什么都爱憋着。你日后可得多担待,多陪陪她,别总忙着公务,冷落了她。” 这话在荷风阵阵的水榭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长衡端着杯盏的手顿了顿,目光从池中收回,落在沈韶辞微微泛红、轻摇团扇的侧脸上,停留一瞬,复又移开,淡淡地“嗯”了一声。这一声虽轻,却清晰地落在了沈韶辞耳中。
慕容枫满意地笑了,又凑近沈韶辞耳边,用自以为很小声、实则顾长衡也能隐约听到的音量说:“瞧见没?他答应了!我看顾世子就是面冷,心里还是明白的。这大热天的陪你出来,不就是心意嘛!”
沈韶辞羞得轻轻拧了她一下,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手中的团扇摇得越发急了,似要扇去脸上的热意。
荷香阵阵,水波粼粼。水榭中三人,气氛竟有种奇异的和谐。沈韶辞和慕容枫谈笑,偶尔目光流转同顾长衡轻轻一触,心弦微动。顾长衡虽平素少言,但今日陪着沈韶辞却难得开怀,不时同她二人搭言几句,进退有度。
谈笑间,竟不知天色已暗。沈韶辞偏头看去,亭外阴云密布,下意识起身走至栏杆边。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沉,闷雷滚动,一场瓢泼大雨眼看就要落下。
慕容枫亦跟随而来,看着这天气不禁皱巴着一张小脸道:“好不容易和阿辞你聚上一聚,谁知这天公不作美……夏日天气多变,只怕有暴雨将至,阿辞,你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雨天不易行路,趁着还没下雨,赶紧回去才是这个道理,沈韶辞便也没有再客套,颔首与慕容枫惜别。
顾长衡招呼着三宝前去准备车驾,又朝慕容枫拱手道:“慕容小姐,告辞。若你得空,随时来顾府与阿辞一聚,我同府上侍卫招呼一声便是。”
慕容枫亦是拱手谢过,趁着顾长衡扭头的间隙,附耳对沈韶辞轻轻调笑道:“阿辞,你这个夫婿当真不错,我瞧他把你的大小事都记挂于心呢。”
沈韶辞倏地脸上腾起红霞,心念却彷徨颤动,她与顾长衡素来相敬如宾,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亲昵地喊她的名讳……阿辞。
顾长衡自扶着沈韶辞登车,又嘱咐三宝将慕容枫护送回府。
沈韶辞掀开帘子同慕容枫惜别,车轮渐行,沈韶辞缓缓将帘子放下,垂眸压下心底微微的分离失落,窗外,已有细雨飘落的声音。